9. 現代中醫難發展?

如果仲景再世(九)

——現代中醫難發展?

李宇銘博士撰文

 

學生:仲景老師,中醫發展幾千年,到了現在,總是覺得很難有所突破,你認為是甚麼原因所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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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景:這個發展難的問題,不是你們今天才有,其實古代的醫學也是很難發展的,醫學的發展往往是經過幾百年才有所突破。過去的醫學發展其實就是「醫學史」,往往是某個醫學大家的出現、提出了某些新理論,那才是真正的發展。你們現在所說的發展,是相對於現代醫學的發展速度而言吧,每年都要總結自己新發現、發明了甚麼,還要所有研究者都要有新成果,當然這不太可能吧。

 

學生:這是其一,西醫的確發展的相當快速,日新月異,可是就算不比較西醫吧,中醫自身好像這麼近百年來,都沒甚麼好好的發展過,為甚麼呢?

 

仲景:這有一個關鍵問題,首先必須要搞清楚,你所說的「中醫」究竟是指甚麼?

 

學生:這還需要解釋的嗎?中醫不就是指「中國醫學」?

 

仲景:你要明白,我們古代沒有「中醫」這一詞(或者說以前也有「中醫」這一詞,但不是指中國醫學),你們「中醫」這一詞,是近代的產物,因為西醫傳入中國以後,才有「中醫」這個名詞。就好像「中藥」也一樣,古代沒有「中藥」一詞,而是用「本草」、「藥物」等詞。

 

學生:那麼叫「中醫」、「中藥」不行嘛?

 

仲景:我們古人十分重視「正名」,在《論語·子路》就說過一句話:「子路曰:『衛君待子而為政,子將奚先?』子曰:『必也正名乎!……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。』」就好像要治理國家,首先是要做好「正名」的工作,名正才能言順啊!醫之名不正,自然難以發展。

 

學生:「中醫」之名有甚麼問題?

 

仲景:你說的「中國醫學」,這概念本身就相當含糊。「中國」是一個地理或國家政權的概念,在這個地方裡面的醫學就叫中醫學,比如這個地方裡現在也有「西醫」,那麼西醫是否也是「中國醫學」之一?

 

學生:這的確是個問題,記得我去過一些外國地方,介紹我是學Chinese Medicine的時候,人家以為你說這是「中國人」的醫學,反問我這跟Medicine有甚麼區別?這表示他們還不知道「中醫學」是個甚麼概念。如果「中醫師」介紹自己是Chinese Doctor,這也只是「中國籍的醫生」的意思,本身可以包含西醫在內。

 

仲景:當然一般中國人也明白「中醫」就是指「非西醫」,但是在中國裡,地方這麼大,「中國醫學」如果是包含了這地所有「非西醫」的醫學療法,那就包羅萬有了!例如中國有許多少數民族醫學,藏醫、蒙醫、壯醫……你說這些算不算是中醫?

 

學生:現在似乎傾向將「藏醫」算成另一種醫學吧?其理論與中醫不同……

 

仲景:不單是民族醫學的問題,還有各種民間的療法,秘方偏方,山草藥、各地特色按摩、甚至各種宗教的治病方式,你說這都是否算是中醫之內?

 

學生:這肯定有些不是吧?但又好像好多都界線模糊,例如「草藥」,通山所有藥物都可以是當成「中藥」;隨便有人提出個秘方來,就也當作是中醫的,卻可以完全沒有中醫理論支持;還有一些現代一點的,例如足底按摩、耳針、手診等等,其實背後的理論都不完全是中醫的,但這些因為屬於「非西醫」,所以都大概劃分在中醫裡面了吧?

 

仲景:這就是「中醫」一詞所帶來的關鍵問題!現在的「中醫學」裡面,就是差不多將中國裡面發生的各種醫療經驗,收為己用,一切都可說自己是中醫,各樣民間的人學了一點「非西醫」的東西就可以說自己是「中醫」了,人人都希望拿著中醫的招牌來幫助自己。當你說要「發展中醫」的時候,究竟要發展的是甚麼?你不可能發展全部啊!

如果以地理作為中醫的概念,到頭來我們不知道「中醫」究竟是什麼。當你要談「發展」,可是不知道自己要發展甚麼,這才是當今「中醫難發展」的主要原因。

 

學生:可是「中國」這個概念,似乎也並非專指現代中國這個國家,而是指自古到今一直延綿下來的這個「中國文化」?

 

仲景:這還是概念不清,「中國」一詞在古代雖然也有,但卻是指中原地區、中央的國家,相對於東南西北四方的其他國家而言。「中國」的版圖,自古以來一直在演變,不同朝代也有不同範圍。如果我們說中醫只是「中原地區」的醫學,那肯定也將現在中醫學裡面許多內容都排除掉。的確中原地區是中醫的發源地,可是後世的發展已經不局限在這個地方了。

 

學生:嗯!我開始明白你的意思了,就是說,我們現在「中醫」的概念不清,導致了今天這個局面!

 

仲景:當然,提出「中醫」這個名詞之後,主要目的是為了與西醫作區別,「中醫」變成了邏輯學上所謂的「負概念」,就是必須要依附在西醫的「正概念」之下的概念,由於西醫的概念屬性較為清晰,如果沒有了西醫,中醫就無法說明自己的特點。

 

學生:這樣說的話,如果我們給中醫下一個新定義,說清楚中醫的概念內涵,這不就可以了嗎?

 

仲景:話雖如此,但是由於現在一般人對「中醫」望文生義的理解為「中國的醫學」,就算你怎樣去給一個新的定義,都無法糾正人們的錯誤觀念,因此「發展中醫」這一個命題上,從名義上已經陷入了困境,的確是「名不正言不順」了。

 

學生:這也是啊!我們現在很難替這個「中國的醫學」給一個定義,因為裡面的東西太多了,你用一個定義去說明她的特點,就總有一些自稱「中醫」的投訴你這個定義不包括我在內……

 

仲景:自古中國人就相當重視「名實關係」,名必須符實,不像你們現代人那樣,天天創造出新名。實際上,按過去諸子百家之中「名家」的說法,「中醫」這樣的名字應當稱為「鄙名」和「偽名」。

 

學生:「中醫」這個名字雖然概念不清,但也不至於如此大問題吧?

 

仲景:你不知道「中醫」一詞過去的意思嗎?在《漢書·藝文志》有一段話說:「經方者,本草石之寒溫,量疾病之淺深,假藥味之滋,因氣感之宜……及失其宜者,以熱益熱,以寒增寒,精氣內傷,不見於外,是所獨失也。故諺曰:『有病不治,常得中醫

「中醫」這個名詞自古已有,但屬貶義之詞,尤其是「有病不治,常得中醫」一句,是指當人生病的時候如果不接受治療,那就好像看一個中等水平的醫生一樣,說白了,即是中等水平的醫生,不如不看!要看病就應該找高水平的。

「中醫」在過去就是「中工」的意思,例如在我《金匱要略》一開首就說:「中工不曉相傳,見肝之病,不解實脾,惟治肝也。」中等水平的醫生,不懂疾病發展的理論,治病每每出錯。如果患者是不應該看「中工」的話,那「中醫」根本就是指不合格的醫生啊!

 

學生:原來這樣的啊!「中醫」一名有這樣悲哀的身世!那我們還叫不叫我們是「中醫」好呢?!

 

仲景:吊詭的是,現在的「中醫」,的確是應驗了過去「中醫」的含義啊!「中醫界」裡大部分是「中等水平」之下的醫生,例如在大學培訓的中醫,有多少真是「高水平」?沒有畢業生出來就是上工,恐怕大部分學生連自己是「中工」也不敢說哦!從這個角度來看,這麼多年來你們說要「發展中醫」,現在的確是應驗了這個「中醫」的含義啊!將中醫推向平庸,而不是推向高水平去。

 

學生:我真沒想過,「中醫」這個名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多的問題!看來「名與實」的關係真的很重要!那麼,古代的「中醫」究竟叫甚麼名字呢?是否恢復使用古名就可了?

 

仲景:如果你用現代「中醫」這個概念,要在古代找一個相對應的名,這是不可能找到的,因為「中國」本身是指現代這個國家,古代「中國」的內涵不同。古代有多個不同的名字,例如「醫」、「醫術」、「方術」、「方藥」,甚至「岐黃」等等,都可以代表「醫學」。

更需要指出,如果說要「發展」的,應該將一部分核心的、重點的內容,發揚開來,而不是要發展所有的醫學內容。去蕪存菁,擇優而從之,一直都是各種學科發展需要做的事情。

 

學生:那麼你認為醫學的核心是甚麼?

 

仲景:如果給我說,我自己當初撰寫了《傷寒卒病論》,目的就是在做這個「去蕪存菁」的事啊!我的說法就是「勤求古訓,博採眾方」嘛,我在之前眾多中醫經典和醫著之中,選取了最為有價值的理論、方藥,將之貫穿在統一的理論體系之中,讓人更容易應用上古醫學的理論,這就是繼承、創新和發展啊!

我反對的就是「各承家技,始終順舊」!人人拿著一些經驗就去應用,而不理會醫學核心的理論,那就只是固步自封,停滯不前。

 

學生:醫學的發展應該是理論的發展,而不只是知識的承傳,就算培養出好多臨床大夫,那只是從數量上增加了,實際上醫學還未有從本質上進步。若要發展,就要從其根本之理上去推進,你說是不是?

 

仲景:所言甚是。如果要給所要發揚的醫學給予一個名字,最好的名字是「醫道」!「道」是自古以來、人們所追尋萬事萬物的根本之理,此一理在醫學上即是「醫道」。在我《傷寒論》中的《平脈法》篇也說過:「師曰︰子之所問,道之根源。有三部,尺寸及關。」透過脈象去解釋人之生理病理,這就是為了尋找「道之根源」啊!

 

學生:通常我們現在說「醫道」,好像是指醫德方面多一些?

 

仲景:醫德當然包含其中,醫道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中「求道」的文化,修道、學道、證道、行道……都是中國文化的重要思想。說醫道,此一「道」當然也要通天地人三才之道,如何能夠「得道」?即是醫學發展的最重要問題!

自古認為「道重於術」,學習方藥、針灸、骨傷這些具體的操作技巧,其實都是相當次要的,最重要的是「明理」,通達天地人之道,那樣才可長久。

你們現代人也跟我們過去的人一樣,例如研究中醫,只是喜歡研究方藥,例如用西醫的角度解釋中藥的「藥理」,其實與「各承家技」的那種思想相同,即是重視個別經驗而不重視「醫道」;又比方說,現在許多人學習我的書,重在學習方藥的應用經驗,而不去學習我的理論,這不也是一種「廢醫存藥」啊!

 

學生:對啊!難怪我們總是覺得,中醫在這些年裡面沒有甚麼發展,因為我們都只是在周邊的事情上去推動,而醫學之理卻沒怎樣進步過!

可是,若要說要推動「醫道」發展,那首先要「得道」,這不就是一件相當難的事嗎?

 

仲景:我不是已經說了,醫學發展本身就是一件相當難的事啊!只是你們人心浮躁啊,總是想一步登天,哪有這回事啊?沒有「勤求古訓」,何來「博採眾方」?推動醫道的發展,這不是誰都能夠做的事情,不單要有天才之稟賦,更必須是精勤不倦。醫道之發展,是聖人之事啊。

我還想說準一點,「醫道」本身並不需要發展,「道」是恆久不變的規律,得道者就是得到「道」之全部,能夠掌握一切,以不變應萬變。「醫道」自身並非像西方科學那樣,是不斷累積上去的知識,而是一些恆久不變的規律,所以記載「醫道」的著作才稱得上為經典。要發展的不是「道」,而是人們對「道」的認識門徑,「得道」有許多方法,透過「得道者」的觀察與感悟,給其他尚未得道之人,解說「道」是如何,那就是「醫道」的發展了!實際上是歷代眾多「得道」的醫家,將「醫道」的某一個側面闡述出來,幫助後學能夠得道,這就是「醫道」發展的本質了。

 

學生:我又明白多點了!這就好像我去過一個新地方旅行,我將我旅行的所見所聞,告訴其他朋友一樣,讓他們明白這個地方的是怎樣的,那也是讓人「得道」了!

仲景老師,我還有一個問題,你覺得中醫在今天的發展,最重要的工作是什麼?是否還是要去找更多人「得道」?

 

學生:如果能夠有更多人「得道」當然好了,但其實自古中醫已經有不少人得道,有許多醫學聖人將這些道,徹底清楚的寫下來,用你剛才的話來說,讓你們可以直接透過這些「地圖」、「遊記」,直接認識那個你們還未去過的地方。那些「遊記」其實即是做「中醫經典」,只要你們讀懂、讀好經典,那就知道「得道」的捷徑了!

難題不在於哪裡找「經典」,你們現代已經很容易看得到了,難題主要是怎樣學習、閱讀經典。由於經典寫成距今已經一兩千年,千多年來歷代醫家對經典作出了海量的解釋,反而變得眾說紛紜,經典的原意日益模糊,造成了學習的障礙。這就像是通往山頂的路上,長滿了野草荊棘,使這條「道」被遮掩得看不清。

你們今天要推動醫道的發展,最首要的工作是「正本清源」、「撥亂反正」,將最正確的醫道重新呈現,摒棄錯誤的說法,重新找回這條「道」,那才能夠讓更多醫師「得道」,才有可能談進一步的「醫道」發展。

「醫道」能否在今天得以重新呈現於世人?就看你們這一代人了!

 

學生:學生謹遵教誨!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六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5),頁14-22 .

《揭頁版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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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【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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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 自古也有都市病?

 如果仲景再世(八)

——自古也有都市病?

李宇銘博士

學生:仲景老師,很高興又可以跟您請教!我一直有所疑問,現代社會這麼發達,生活比古代豐盛得多了,卻因此產生了許多文明病、都市病,例如血管硬化、腫瘤、糖尿病、冠心病、中風、肥胖等等,這些「新病」,在你來看,依靠你過去寫下《傷寒雜病論》的知識,是否仍足夠今天的診斷治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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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景:首先要澄清一點,文明病和都市病概念不太一樣,文明病是隨著社會變得日益進步之後帶來的病,而都市則是城市化帶來的結果。文明病實即指富貴病,而由於城市化之後,實際上也加速了貧富懸殊,所以都市病除了包含富貴病之外,也包含了貧窮病。

 

學生:這我倒沒思考過,我們常常把都市病等同於文明病。如果是貧窮病的話,在你書上肯定已經有很多內容了,可是富貴病呢?是否仍足夠今天的診斷治療?

 

仲景:當然足夠!這些病古代一直都有,只是以前我不是用這種名字而已。需要提醒你,剛才說的大都是現代西醫的病名,我們古代對於疾病的認識角度不一樣。

 

學生:真的嗎?難道你這麼超前,知道未來也會發生這些疾病?

 

仲景:我沒有騙你,我不是說過一句話嘛:「雖未能盡愈諸病,庶可以見病知源。」我的書上其實都有記載這些病的診治,縱使有些病也未必容易治好,可是我的書上揭示了疾病的原因,讓你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。

 

學生:可是現代和古代的環境很不一樣啊!古代真有這些病?

 

仲景:還是那句話,如果你用西醫的病名來問我,比如說「冠狀動脈硬化」,當然古代是沒有這種認識角度,就好像我書上有一種病叫「胸痹」,你問西醫現在有沒有這種病?他們都會告訴你沒有。可是患有「冠狀動脈硬化」的病人,在過去也肯定有不少,只是我們用另一種角度去認識吧。

 

學生:既然古代與現代的環境這麼大差異,比如古代沒有電力、沒有電腦,甚至沒有自來水,生活環境這麼不同,怎麼病也是一樣?

 

仲景:你從病的角度去看,疾病當然是千變萬化,可是改用人的角度去看,人的身體還是那樣沒有很大變化,還是有五臟六腑。尤其是我們中醫的理論,古今對人體的認識也沒有多大差異,大家還是根據我們這幾部經典上記載的理論去認識人。

 

比方說,我《金匱要略》上記載了一種病叫「血痹」,就是「尊榮人」才能夠得到的,所謂尊榮人,這種人身體看似很壯實,可是筋骨柔弱,是因為養尊處優,生活富貴,安逸少勞,這種人體質較弱,容易因勞累汗出之後就受邪生病,甚至乎說,得了中風病半身不遂的人、患歷節病關節腫痛的人,大都是這一類體質狀況。你們現在所謂的都市病,正正「都市人」也是「尊榮人」啊!

 

學生:這樣子啊!我到沒有想過,你書上記載的病,可以是都市病!我總是以為,你們當時都是貧窮、戰亂的時候……

 

仲景:我當時的社會是很複雜的,確實也有貧窮、也是動盪的時候,可是我們的社會也有富裕的地方啊!這一點,恐怕你沒有認真細味我在序言上的話。

 

學生:我有背過來的啊!你深刻地批評了當時人們紙醉金迷的生活,你說:

但競逐榮勢,企踵權豪,孜孜汲汲,惟名利是務,崇飾其末,忽棄其本,華其外而悴其內,皮之不存,毛將安附焉?卒然遭邪風之氣,嬰非常之疾,患及禍至,而方震慄,降志屈節,欽望巫祝,告窮歸天,束手受敗,賚百年之壽命,持至貴之重器,委付凡醫,恣其所措,咄嗟嗚呼﹗

厥身已斃,神明消滅,變為異物,幽潛重泉,徒為啼泣,痛夫﹗舉世昏迷,莫能覺悟,不惜其命,若是輕生,彼何榮勢之雲哉?而進不能愛人知人,退不能愛身知己,遇災值禍,身居厄地,蒙蒙昧昧,蠢若遊魂,哀乎﹗趨世之士,馳競浮華,不固根本,忘軀徇物,危若冰谷,至於是也。」

 

仲景:只是背了沒用,你要用心體會和細味我當時的感覺。我當時的社會也開始富裕起來,也像你們現在「大都市」那樣的生活,可是許多人因此追名逐利,不固性命健康的根本。

 

你想想看,你們都市人,所謂為了生活、為了買房子,花了大半輩子在忙碌工作,你們有句名言說:「前半生用健康賺錢,後半生花錢換健康!」可是許多人卻忘記了,若只為了生存,根本不用賺這麼多錢,人們努力賺錢,許多時是為了更多的「利」、為了享受、滿足慾望。

 

又比如說,你們還在唸書的學生,努力讀書考試,上大學唸書實際上也是為了名譽!有多少學生只是追求真知識?或者你會反對我這種說法,如果我給你一個挑戰,要你在大學讀書卻不會給你畢業證書,你會不會念下去?不為了這個「名」你會否照樣去讀書?

 

學生:當然不會吧……可是這沒辦法啊,社會的遊戲規則就是這樣啊!人人都要按著這個規則去走,不然無法生活!

 

仲景:對啊!所以我就說「舉世昏迷,莫能覺悟」啊!這根本就是整個社會出了問題,這樣的問題,在我們過去已經有了,我們過去有都市病,只不過你們現代的問題比過去更集中、更嚴重,問題更為突顯!

 

學生:「名利」原來也包括這些!社會上習以為常的人生,人人都隨波逐流,趨炎附勢,不敢過另類的生活。看來你當時的情況,到現在還是沒有改變!

 

仲景:這些情況在我當時的之前,其實早已經開始這樣了!你記不記得《黃帝內經》的第一篇開首的文字之中,已在解釋為何人活到半百已經動作皆衰?

 

學生:這我也有背呢!在《素問·上古天真論》說:

 

今時之人不然也,以酒為漿,以妄為常,醉以入房,以欲竭其精,以耗散其真,不知持滿,不時御神,務快其心,逆於生樂,起居無節,故半百而衰也。

 

仲景:是的,這種「以妄為常」的生活,正正是都市人的特徵,人人工作勞累、壓力大,之後就找各種吃、喝、玩、樂來麻醉自己,將狂妄卻變為正常了,這怎麼會不病呢?

 

學生:真是啊!我沒想到,經典裡面的記載,竟然到現代還是如此一致!

 

仲景:我再說一個問題,你們現代許多的文明病,許多都是吃出來的!在《素問·通評虛實論》中有一句名言:

 

凡治消癉仆擊,偏枯痿厥,氣滿發逆,肥貴人,則高梁之疾也。

 

這裡說了幾種病,這些病如果用現代西醫的病來說,可以說是中風、偏癱、糖尿、哮喘等,也是「三高」高血脂、高血糖、高血壓所引起的疾病,這些病是怎樣得來的?這裡解釋是「肥貴人」,古代能夠吃肥胖的都是富貴人吧!他們吃些甚麼?吃「高梁」,所謂高梁不是指穀類之中的「高粱米」,高梁是指「膏脂」、「細糧」,即是指吃帶有脂肪的肉類,還有飲食精細經過加工的食物。

 

想想看,這種飲食的方式,是否就是你們現代人的飲食方式?人人在超市裡面買的食物,經過加工之後,那都是「細糧」,現代其實人人都享受著古代帝皇的飲食方式!

 

學生:原來這些文明病古代已經有了,只是我們現代人把這些病繼續「發揚光大」……

 

仲景:現代人的飲食簡直就是瘋狂,人人無肉不歡,一頓飯不吃肉就總覺得不足。就好像我在桂枝湯方後注囑咐的禁忌,其中也叫人禁吃肉、不吃奶酪,可是現在的人總是不聽,反過來以為生病時吃多點肉才可以補上!

 

記得在《靈樞·根結》有一段話說:

 

夫王公大人,血食之君,身體柔脆,肌肉軟弱,血氣慓悍滑利

 

這裡說「血食」之君,就是指經常吃肉的人,別以為吃肉會讓人強壯,《內經》提醒我們,吃肉讓人身體柔脆、肌肉軟弱!使氣血太過流通,這都不是好事情啊,不平和了,過極則成病。

 

過去我們吃肉吃得很少,只是有錢人才可以經常吃肉,中國自古以來大部份人都是以素食為主,可是今天卻背道而馳,難怪文明病也大行其道!

 

學生:我最近也看過世界衛生組織的大型研究說,調查了157個國家,指出21種癌症的成因之中,以吃肉和抽煙為最密切的兩種因素,亦即是說肉類與煙草的致癌性相當!除了抽煙危害健康之外,恐怕人們以後也會說「吃肉危害健康」了!

 

仲景:我對此不太樂觀,因為《內經》已經反覆說了這問題,比如在《靈樞·師傳》與《素問·腹中論》分別說:

 

且夫王公大人,血食之君,驕恣從欲輕人,而無能禁之,禁之則逆其志,順之則加其病

夫熱中消中者皆富貴人也,今禁高梁,是不合其心。

 

這兩段文字之中,同樣是指出了吃肉會導致疾病,但同樣強調了這些人的心態:「無能禁之,禁之則逆其志」、「不合其心」,就是說,這些無肉不歡的人,當他們得了文明病,比如癌症、糖尿病吧,其實治療方法很簡單,叫他們不要再吃肉就好了!可是當醫生這樣說的時候,他們就很鬱悶、痛苦,甚至說:「寧願死也要吃」、「不吃肉哪人生意義?」如果患者自己不改變錯誤的飲食習慣,這才是「不治」的原因,與醫無關,自取滅亡!

 

學生:啊!我開始越來越明白你序言之中的話,這完全是「蒙蒙昧昧,蠢若遊魂」、「忘軀徇物,危若冰谷」!

 

我想起另一個問題想請教,病的發生本應是由輕到重,為何有一些人會突然發生重病,可是之前卻沒有任何先兆?

 

仲景:這是一個正邪關係的問題,我在《金匱要略》第一篇2條就討論到,經絡受邪為何會入臟腑的問題。一個相對健康人,發病的時候,病情從表到裏面逐步發生,那就有由輕到重的過程,但是若人臟腑之氣本身偏虛,邪氣一下子就入裏面去,就很可能一下子得到了重病,而未必有先兆。

 

不過,我反而想提醒一點,當如果一個人素體虛弱,往往未必有容易有生病的感覺。

 

學生:我不太明白,為甚麼會這樣?我也時常聽到一些人說,平常很少感冒,可是一下子就得了癌症!

 

仲景:生病時不適,是正邪交爭的結果。如果正氣虛弱,正氣無力抗邪,就難以產生不適的感覺了!這就好像當你國力虛衰的時候,兵力不足,即使外敵入侵,你無法打仗對抗,只能撒手隨便敵人入侵,這是因為沒有「戰爭」出現,沒有出現鬥爭的痕跡!

 

這就好像我在《傷寒論》少陰病的提綱說的「但欲寐」,當一個患者正氣虧虛,邪氣進入少陰了的時候,雖然病情已經深入,但往往未必有很明顯的不適,就只是「想睡覺」,甚至是半昏迷的渴睡狀態,沒特別不舒服!

 

當你正氣不足,邪氣就無法停留在表,無法以正氣抗邪於外,於是邪氣就一下子入裏。邪氣在表淺的時候,往往感覺比較激烈,比如能夠發熱惡寒,但是當邪氣逐步入內,比如到了少陽出現往來寒熱,其實這就等於發熱不能夠持續了,只能夠部份時間發熱,是一種正氣虛的表現了。

 

當正氣越是不足,則「病不起來」,所以可以平時沒有覺得特別不適,而當邪氣一下子深入,身體調動起自己的「老本」元氣其抗邪,這時候才開始出現激烈的病痛,病情深重難治了。

 

學生:啊!你這樣說,又讓我想起你在序言上說的:

 

卒然遭邪風之氣,嬰非常之疾,患及禍至,而方震慄

 

我對這番話又有多一點的理解了!

 

仲景:正氣虛弱可以說是各種病的根本原因,而從中醫的角度來說,最常見的一大類都市病,那就是虛勞了。對於你們現代人來說,雖然比較少體力勞動的工作,但是長久的工作時間,休息不足,也肯定是導致消耗的成因。

 

另外,還有一個常被忽略的原因,那就叫作「憂傷」!

 

學生:憂傷?怎麼會呢,我認為社會上很多人都反而是太過快樂,不知節制。

 

仲景:我說的憂傷不是指悲哀的情緒,是指因為「憂慮」所「傷」,又可以叫作虛勞病之中的心勞、志勞。你們都市人,人人為了生活、為了名利,每天在憂慮著明天,反觀生活在農村自然狀態的人,不會想那麼多,一天的事一天做完罷了,明天的事明天再憂慮。

 

都市人卻反過來說:「誰沒有憂慮啊?」,其實正常人的狀態應該是恬淡虛無,這樣才可以長命百歲,可是現在卻人人皆有煩惱,這就叫作「以妄為常」了!難怪現在的人,年過半百就已經衰老,也覺得很正常……

 

學生:我想我開始明白了,現代的都市病,其實自古也有,人類歷史不斷重複,甚至變本加厲!仲景老師,面對如此變態的社會,我們該怎麼辦?難道真無法逆轉?

 

仲景:這確實難改變,整個時代的巨輪不斷前進,我們實難螳臂當車。不過,也非因此就甚麼都不能做,比如說,剛才提到無肉不歡的人,雖然有「禁之則逆其志」的無奈,但是該篇《師傳》中亦有正面的教導我們應該怎樣做:

 

人之情,莫不惡死而樂生。告之以其敗,語之以其善,導之以其所便,開之以其所苦,雖有無道之人,惡有不聽者乎?

 

就是說,其實人都是貪生怕死的,我們首先需要告訴人們,如此生活下去會帶來甚麼惡果,然後引導他往正確的方向去走,按著他所能接受的方式給予引導,讓他們感受到解除困苦的快樂,雖然有些人還是不懂醫學之道,但總有人能夠聽得進去的!

 

學生:明白!為醫者應當精勤不倦,不管人們是否接受勸諫也好,我們也應該努力去尋求改變,這也是為醫者的應該做的!

 

仲景:我們學醫的,其實已經很幸運了,還是跟你分享那句話吧:

 

上以療君親之疾,下以救貧賤之厄,中以保身長全,以養其生。

 

努力學好中醫吧!

 

學生:知道!謹遵教誨!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五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4),頁56-63.

 《揭頁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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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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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 傳染病可怕嗎?

如果仲景再世(

——傳染病可怕嗎

李宇銘博士

學生:老師!最近新型的流行性感冒病毒又出現了,人心惶惶,大家開始擔心又會出現嚴重的疫病,我們中醫該怎麼辦呢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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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景:別庸人自擾了,可怕的不是病毒,而是無知。

 

學生:噢!?現在大家確實是無知啊!就是不知道新病毒的源頭,又會擔心病毒變種、會否人傳人、有否新藥治療……很多不知道,怎麼會不擔心啊?

 

仲景:你說的都是西醫的觀點,那麼多不知道,當然會擔心,但剛才你問的是中醫該怎麼辦,從中醫的角度來看,就完全不是這麼想了。

抽身點說,假設回到古代、還沒有西醫的時候,如果發現多了人感冒患病,人們不會想這是甚麼新型細菌病毒的問題,反而不會像現在的人那樣不安恐慌。

 

學生:那麼中醫的角度看為何不怕呢?

 

仲景:對於一件事情是否恐懼,實際上與認知是否足夠有關。例如有些人會怕黑,怕的其實不是黑,而是怕黑暗中不知存在甚麼東西,如果在自己家中的睡房裏,因為地方熟悉,就自然不會怕黑了。

 

學生:我明白你的意思,就是因為我們不知道這些新病的診斷與治療,所以我們才覺得可怕。但是,難道中醫對於這些「新病」已經有充足的認識?

 

仲景:這還是中醫與西醫認識事物的角度不同。現代的西醫,他們眼睛就是專注在「人之病」上,疾病千變萬化,當然會有許多新病出現了;而自古以來的中醫學,著眼點都是在「病之人」上,著重的不只是病而是整個人。雖然病好像是新的,但是人卻是一樣,病作用在人身上的反應沒有超出中醫理論的範圍,所以對於中醫來說,其實並非新病。

 

學生:這有點不太明白,為何中醫不認為這是「新病」?難道中醫裏面都沒有「新病」嗎?

 

仲景:這不單是中醫,而是傳統中國文化都是如此。我們追求的是認識整個「大道」,大道是恆常不變,或者說「萬變不離其宗」,世界上本來就「無新事」,只是我們「新發現」了一些事物罷了。而中醫所研究的「醫道」,就是認識整個生命的規律,人體的生命規律也是恆久不變的,只是隨著我們對於醫道認識的逐漸深入,才「新發現」了一些新醫學理論罷了。

比方說,好像一個城市裏建有不少固定的道路,如果有敵軍要侵入,也總得按著一定的路線攻打進來,與其擔心敵軍的策略,不如掌握他們可攻打進來的要道更好。

具體一點講,中醫裏面的基本理論,氣血陰陽、三焦營衛、經絡臟腑……本身都是固定的理論,無論是怎樣新的致病因素,也需要按著人體這「人道」來生病,到最後也總會有規律可依。那麼,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「新病」?

 

學生:聽你這樣說,我想我明白一些了,如果強調世界有「新病」,就是強調這些外在的因素,而當我們清楚人體自身的內在情況,即使外在因素如何新,其實都變得不重要了,是不是這樣?

 

仲景:正是如此。這還是我寫作《傷寒雜病論》的目的,我寫作這本書,並非只爲了教導後人如何治療某些具體的病證,更重要的是要做到「見病知源」,知道疾病發生的原因,才能夠「以不變應萬變」,面對千變萬化的疾病也不畏懼。

 

學生:是!老師,其實你為何這麼厲害?難道,面對這些新的傳染病,你真的不害怕嗎?

 

仲景:說完全不害怕,當然是假的了,尤其是,你也知道我過去家族的悲慘經歷嗎?

 

學生:當然知道了,你書中的《序》言說,你家族中本來有兩百多人,十年之內就有三分之二人死掉了,其中死於傷寒的佔十分之七。

 

仲景:過去這慘痛的經歷,面對自己親人逐一離去,那種恐懼、悲哀、無奈,沒有親身經歷過,真是難以明白的。當然了,面對疾病的恐懼,也正是反映我當初醫術不精,無力挽救至親的性命,這才是我後發憤圖強,勤求古訓,鑽研經典,博採眾方,最後寫成這部經典著作。當我真正的認識到醫道的奧妙之後,面對疾病,才不至於恐懼了。

 

學生:我明白了!我們現在害怕新傳染病的原因,其實,也只是為醫者學藝未精;至於普羅大眾不懂醫術,自然更加害怕了。

說到這裡,我很想跟你請教一個問題,你書中討論的是外感邪氣的疾病,這是否包含了「傳染病」在內?因為我聽說,在六淫學說以外,還有另一種東西叫「疫氣」,只是感受「疫氣」才是會傳染的。

 

仲景:「疫」這個字,在我們當時一早已經存在,但「疫」不等於「傳染病」,而是指「很多人一起病了」的意思,與現在「流行病」的意思相近。當然了,為何很多人會一起病?這可以有很多原因了,如環境、氣候、社會、文化等因素,這很難一概而論。

到了後來,尤其是明末清初的吳又可,他提出戾氣、雜氣等的說法,認為疫病的產生是六淫邪氣以外的另一種東西,傳入人體內所致。由於這種說法頗為時髦,引起了當時中醫界的重視,後來也推動了溫病學派的發展,即使到了現在,也經常提到吳又可的說法。

雖然吳氏認識到每一種疫病具有獨特性,這是他觀察到一些新的現象,嘗試對此作出解釋,但這不代表中醫自古以來的看法。對於疾病的認識,如果我們逃離了中醫本有的系統理論,卻嘗試用零碎的觀點作解釋,這並非中醫的進步發展,反而是倒退了!這就像當某些看似「新」的疫病來了,就嘗試用某種新方藥去治療,卻不去「見病知源」。

其實,吳又可的戾氣觀點,也沒有受到清代溫病學派的廣泛接受,溫病學的發展還是強調正邪關係,儘管強調了疫病的傳染性,但對於每一種疫病,還是按照本有的邪氣理論進行辨治。

 

學生:你的意思,究竟有沒有「疫氣」這獨特的東西?

 

仲景:這東西存在不存在,完全看你從那一個角度去理解。從外在因素的角度來看,儘管是六淫邪氣,其實這個「六」,也只是一種歸類以後的結果。就好像「五味」那樣,世界上這麼多食物的滋味,難道就只有「五」這麼少嗎?當然不是了。我們說邪氣有六,並不代表這個世界只存在六種外在致病的因素,實際上多不勝數了。但是,面對千變萬化的病因,並非我們就無法把握,我們最緊要懂得「見病知源」,明白萬變不離其「宗」即可。

 

學生:我又明白多一點了!就是說,「疫氣」只是強調每一種病的特性,這些特性雖然千變萬化,但我們還可以從中醫理論的角度,去發現其共性。這應該就是《黃帝內經》所強調的「智者察同,愚者察異」了!

我又再想追問,剛才你說以前的「疫病」是強調「流行病」,那麼中醫究竟有沒有「傳染病」的概念?

 

仲景:傳染的概念當然有了,只是中醫所考慮的不是西醫細菌病毒的傳播,而是邪氣傳入人體的問題;其中我們更強調的,不是「傳」,而更重視「染」。

 

學生:此話何解?

 

仲景:在我的《金匱要略》一開首就說:「千般疢難,不越三條:一者,經絡受邪,入臟腑為內所因也;二者,四肢九竅,血脈相傳,壅塞不通,為外皮膚所中也」,這兩句話,其實是將一個正邪問題分了兩個角度來寫,再簡明一點的說,如果正氣充足,邪氣就不會傳入內,反之則邪氣內侵。

用傳染的說法來看,「傳」和「染」正好是「邪」與「正」兩方面的關係問題。傳是強調邪氣的傳播、傳遞,當邪氣傳入體內,就會導致嚴重疾病;但是,有邪氣並不一定等於人體就會被染,「染」就是感受、染病的之意,傳統中醫觀點,均是強調正氣虛弱以後,才會導致邪氣內傳。換句話說,中醫的傳染必須考慮正與邪交爭的兩方面,也必須要考慮傳與染這過程問題。

 

學生:那麼,從中醫來看,有沒有「人傳人」這回事?

 

仲景:反問你,如一個人感受寒邪之後,他的邪氣會否傳給另一個人?

 

學生:從理論上來看,寒邪應該是自然界的「六氣」太過,之後才變成了邪氣,感受邪氣應該是從自然界所獲得,而不是從另一個患者身上所傳染吧?

 

仲景:這種想法在你們現在十分流行,當然「六氣」太過轉化為「六淫」,是其中一種邪氣的理論,就好像剛才所說,邪氣並非只有「六」,世界上致病的外在因素很多呢,並非只有氣候環境因素,簡單如社會變化、環境污染,也可以是外在「邪氣」之一,那麼人是社會的一份子,人與人之間肯定會互相影響而染病吧。

 

學生: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,如果是這樣的話,那麼這世界不就應該有非常多的「邪氣」?那麼如何診斷出邪氣的屬性?這跟「人傳人」又有甚麼關係?

 

仲景:這些問題,主要是不少中醫被「六氣」轉化為「六淫」這種機械的觀點所困住了,如果六淫都必然是從六氣太過而來,那就好像是說:「寒邪都必然是自然界天氣太過寒冷所導致」。實際上,人與環境的關係是互動的,未必是因為天氣寒冷,就必然出現寒邪、寒證,甚至受寒以後也可以出現熱邪啊!

怎樣診斷的問題,其實很簡單,邪氣的性質是用「證候」來判斷,證候即是指臨床表現,亦即是患者受邪以後的機體整體反應狀態。所以,縱使外來的邪氣千變萬化,但是在人身體最後作用的反應是有限的,故此我們還是可以執簡馭繁,對邪氣屬性作出判斷。說到這兒,我想你應該明白,為何邪氣也可以有「人傳人」的道理吧?

 

學生:我想通了!我就是被「六淫必須從氣候環境所得」的觀點所困惑!如果一個人生病了,他身上有病氣,若其邪氣較重,遇上身邊的人身體正氣偏虛,當然可以傳給其他人了。

至於這是甚麼「邪氣」?並非這個人本身有甚麼邪氣,另一個人就會有甚麼邪氣,而是要看另一個人感受邪氣以後,所出現的反應來判斷。

 

仲景:所言甚是。

 

學生:這種「六氣」化為「六淫」的觀點,在中醫界十分流行啊!才導致我之前想不過來。

 

仲景:我不是說「六氣」不可化為「六淫」,但這只是「邪氣」致病的其中一種理論,並不是全部。尤其是現在不少人以「五運六氣」的觀點來解釋疫病的發生,當然這可以是一種解釋方法,氣候環境確實會影響人的健康,但是,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是「天熱」就生熱病、「天冷」就生寒病,疾病最後如何發生,必須要以人身上的證候作為根本依據。

 

學生:這讓我想起一個問題,我們很多時說香港屬於嶺南地區,天熱潮濕,故此很多人會得「溫病」、「濕熱病」,這看來都存在這種問題。

 

仲景:對,並非北方人就多寒病、南方人就多熱病;也不是只有北方人適合用《傷寒論》方,南方不適合。(不知道為何有些人覺得《傷寒論》是北方的著作,顯然我是南陽人,屬於中原地帶。)

而且,你們現在更大的問題,莫過於將傳染病,全都認為屬於「溫病」,這是完全錯誤的,自古中醫對於外感病都強調要對寒熱屬性進行辨別,如果外感病都是溫病的話,中醫理論就變得蕩然無存了!把所有傳染病都認為屬於溫熱邪氣所導致,那麼做中醫就不需要辨證診斷也懂得看病了。

 

學生:學生謹記教誨!自己身為中醫一份子,當然不可抱持錯誤觀念!

 

仲景:其實,傳染病這東西真是又愛又恨。因為流行傳染病的出現,往往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,犧牲了許多人的性命;但同時又提高了我們對於人體健康與疾病的認識,促使醫學進步。

在我來看,傳染病可怕的地方,往往不是在於疾病的診治本身,而是當我們已經有中醫的方法診治疾病,可是並非所有醫生都懂得這些方法,錯失良機;尤其是面對庸醫,胡亂治療,謀財害命,白白的看著生命逝去,這不是相當可惜嗎?

另一方面,縱使知道傳染病將要來到,可是人們還是過著不正當的生活方式,沒有為自己的健康負責,妄自耗損自己的正氣,當災禍臨到,邪氣內侵,才推諉說是細菌病毒太過厲害,卻不檢討己身,這樣不愛惜自己的生命,跟輕生自殺有何區別?

 

學生:看來,傳染病真沒甚麼可怕!最緊要我們都學好中醫,裝備好自己,他日傳染病來臨也可處變不驚、臨危不懼。同時教導人們正確的預防與養生思想,正氣存內自然邪不傳染了!

 

本文原載於 《杏林新綠》第十四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3),頁6-11.

 《揭頁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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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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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 體驗豐富是良醫?

 如果仲景再世(六)

——體驗豐富是良醫?

李宇銘

學生:張老師!上次跟你見面,你提到學中醫不要重視「經驗」,真是一言驚醒啊!不過,我回去跟其他老師學習,他們都不斷強調累積經驗的重要性,難道其他老師都說錯了?

 

仲景:這沒衝突,其實大部份高水平的中醫,他們口中所強調的「經驗」,具體含義是指「體驗」。經驗不要重視,而體驗卻相當重要。

 

學生:這兩者有何區別啊?

 

仲景:你記得在我《傷寒雜病論》的序中,批評當時醫生的一句段話嘛?

 

學生:記得!你的《序》言現在都要求要背誦啊!「觀今之醫,不念思求經旨,以演其所知,各承家技,終始順舊;省疾問病,務在口給;相對斯須,便處湯藥;按寸不及尺,握手不及足,人迎趺陽,三部不參,動數發息,不滿五十;短期未知決診,九候曾無彷彿;明堂闕庭,盡不見察,所謂窺管而已。夫欲視死別生,實為難矣。」

 

仲景:這句話就是批評了學習經驗的問題,也提到了體驗的重要性。

 

學生:細心想起來,其實我有點不明白這段話的意思,我明白學習中醫非常重視學經典,但學習「家技」有甚麼問題?現在我們很重視「家傳」、「師承」啊!越有師承越容易成才!

 

仲景:我這不是說「教育模式」的問題,在我們當初學習沒有大學、學院,只有師承的學習方法,問題不在於教育模式,而在於學習的內容。

假如學中醫,只強調「家技」,即是只懂得某些技術,例如見甚麼病就立刻用甚麼藥方或針灸推拿方法,而不求疾病的根本,不懂疾病發生的原因,這就與中醫經典理論相差甚遠了。

 

學生:你這樣一說就明白了!「各承家技,終始順舊」一句,就是學中醫不應該只學習個別人的經驗,而應該學習經典的大道,要「念思求經旨」。不過,我怎麼還沒看出,你有談到「體驗」的問題嗎?

 

仲景:有啊,後面在談的舉了很多例子啊!

 

學生:哦?你說的是把脈要講求體會?

 

仲景:脈診是其中一個重要例子,大家也明白,脈診講求指下感受,這顯然需要體驗,單純學書本上的脈學理論,不足以讓你懂得怎麼把脈,而必須要在臨床上,親自試過摸上許多脈象,當你體驗過「浮脈」的感覺,你以後都記住了。

 

學生:這我知道啊,當然是要體驗的,這通常我們都說成「體會」或者「經驗」吧,就是臨床經驗多了,就容易準確感受得到脈象。

 

仲景:我說的體驗,也可以說成「體會」,體會就是強調了身體感覺以後要有「意會」,而體驗這個詞就更重視「檢驗」、「驗證」,透過我們實踐去驗證理論。

但是,體驗跟經驗還是有所異同。經驗雖然也有經歷體驗之意,但是經驗也包含了知識的含義,由於零碎的經驗有無限的多,才因此要不斷累積,無窮無盡。可是體會無需不斷累積,體會只要感受過一次就夠。例如你摸過一次細脈是怎樣,以後不用不斷反覆體會,每一次摸到都能準確判斷。就是說,體會是幫助我們將理論聯繫實踐,但當我們掌握了理論以後,就不需要不斷的體會,體會就好像一道橋樑,像我們坐船渡海,上岸以後船就沒有用了。當我們透過體會掌握了中醫理論,就沒必要累積體會。

 

學生:原來如此!老大夫說學中醫要先背誦,然後反覆的體會,看來就是因為理論的十分複雜,需要我們不斷用實踐去感受它吧。您說的體會,就是強調要將理論活現出來。

 

仲景:我之所以強調體會,除了是這個原因外,實際意義是強調醫生需要訓練觀察能力,亦即是所謂「辨證」的問題。

 

學生:是啊,中醫十分講求「辨證」,不同西醫講求「辨病」。

 

仲景:不是!這並非中醫的觀點。你說的「辨證」是現代中醫的思想,而不是我們過去的看法。

 

學生:哪有甚麼不同?假如中醫不是講求辨證,我們跟西醫還有甚麼不同?難道我們也是辨病的?中醫沒有辨證還有甚麼特色?

 

仲景:你說與辨病相對的辨證,這裡的「證」是指「證型」,就是你們臨床各科教材上,對於疾病採取了「分型論治」的做法。這「證」在現代《中醫基礎理論》上叫「某一階段的病理概括」,換句話說,現代的「辨證」是指辨別疾病某一種原因的意思,是指疾病的「本質」。

可是,我們當時的「辨證」並非這個意思,傳統上「證」是指患者告訴我們的不適,亦即問診的內容,引申包括了各種臨床表現,亦即是四診的對象,是指疾病的「現象」。我們傳統的「辨證」都是指辨別臨床表現,以查知疾病的原因。這與你們說的「辨證」,有天淵之別啊!是一「表」一「裏」的內外差異。

 

學生:你這樣說,我好像明白一些,但又有點不太明白。難度疾病的本質不需要辨別嗎?

 

仲景:疾病本質是要分析而不是辨別,要辨別的是現象。分析是需要有確切資料作為分析前提,對資料作出判斷整合;辨別則是搜集資料的功夫,確保資料準確無誤。

這問題反映你們這一代缺乏哲學常識。所有事物的本質,都必須要依靠現象來測知的。用《黃帝內經》的話叫「司外揣內」,假如跳過了臨床表現,我們是無法辨別疾病本質的。現代的中醫,就是常常跳過現象而直接「猜想」本質,例如不需要四診就可以直接知道高血壓是「肝陽上亢」引起的、糖尿病是「陰虛火旺」引起的,這些都並非傳統中醫上的「辨證」。

 

學生:現在的中醫果真如此,疾病不是看出來的,例如西醫上診斷為「非典型肺炎」,那麼這就是熱毒引起的,或者見到咽喉痛就說是「上火」,根本不需要看到病人。

不過,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的,就是你說的「辨證」是辨別臨床表現的話,我們現在通常用「症狀」這個詞吧,症狀都是患者告訴我們的,又有甚麼值得辨別呢?

 

仲景:看來你還未讀懂我的書。在我的書上,篇目都是寫《辨XX病脈證並治》,書中內容都是不斷在講如何辨別病、脈、證的。這些都是需要我們仔細辨別的,你們現在也有中醫「癥狀鑒別學」這樣一種學科,證候是千變萬化的,透過仔細辨別證候,我們才能準確測知疾病本質。

 

學生:可否舉一些例子?

 

仲景:最典型的例子如「發熱」,在《傷寒論》中列舉了非常多種發熱,有發熱惡寒、翕翕發熱、往來寒熱、大熱、微熱、煩熱、身熱、胸中熱、心中熱、手足熱、足心熱、蒸蒸發熱、潮熱、日晡所發熱……單是發熱已經有這麼多種不同表現,需要仔細辨別,還未說發熱與其他證候並見如何區分呢。

 

學生:我好像有點明白您的意思了,就是「辨證」真是指辨別患者的不適感覺,而不是辨別各種「發熱」的病機。證候背後的病機是甚麼,是辨別清楚證候以後的結果

 

仲景:是。「辨證」的重要性,就好像以上各種發熱,很多時患者不會直接告訴我們這些中醫術語,不會自己說「我往來寒熱」,有往來寒熱的患者,通常只會說:「我有時候發熱一會兒」,只強調了發熱的一部份,單憑這句話資料不足以診斷,細問之後病人說發熱後還會出現怕冷,發熱與惡寒並非同時出現,這就是「往來寒熱」了。假如沒有問清楚,這就是一個簡單的診斷錯誤。

 

學生:噢,難怪我在臨床上,好像很少見到「往來寒熱」的病人,很可能忽略了。

 

仲景:又例如說「心下痞」,我的診斷十分仔細。在大黃黃連瀉心湯證見心下「痞」、半夏瀉心湯證見「痞滿」、甘草瀉心湯證見「痞硬滿」,其實三者是完全不同的證候,需要仔細的辨別,可是你們有多少人會區分這三個字的概念含義?

 

學生:說來也真慚愧,您的書我們都沒有仔細學好。不過,這讓我明白得到,所謂「辨證準確」是甚麼意思了!還想再問一下,「辨證」跟「體驗」有甚麼關係?

 

仲景:就像這麼多的發熱,當我們在臨床上都一一親身見過、問過,當以後再次見到的時候,就能夠迅速的辨別出來。假如沒有見過,就只是一種經驗知識,臨床即使見到一個往來寒熱的病人,亦很容易漏掉誤診。

 

學生:我想起一種比喻,就好像我們懂得看地圖尋找路線,但是地圖與實際環境不同,當我們拿著地圖實地走過一次,有了親身體驗之後,這就是「理論聯繫上實踐」了。

 

仲景:除了問診以外,其實更多要辨別的內容,在於望診與切診。例如弦脈與緊脈、細脈與微脈,假如你親身摸過這些脈象,才能夠懂得仔細區別。

 

學生:那麼望診呢?我看你的書上,還想沒多少說望診的內容哦。

 

仲景:你不記得我《序》說的話嗎?「明堂闕庭,盡不見察」,我這些論述其實不少,只是需要你仔細挖掘。例如我在《平脈法》之中,記載了一個揭發「詐病」的故事,你記得不記得?

 

學生:大概記得,說見到一個病人發熱,你去看病的時候,病人面壁而臥,你給他看病時他沒有坐起來,還三言三止,把脈時他在一邊吞口水,於是你就說他是詐病了!這個故事,我還以為你在幽默的說笑啊!

 

仲景:我是在強調望診的重要性啊。病是要看出來的,而不是問出來的,不然你無法知道病人是否真的有病,病人說的未必就是真的。其實,簡單如「惡寒」那樣簡單的證候,都應該是望診而不是問診,不少怕冷的病人,可以因為自己習慣了,感覺不到怕冷的感覺,醫生可以從患者穿衣服多少和肢體表現,來判斷是否有惡寒;又例如「手心發熱」的病人,可以因為長期習慣了而不覺得不舒服,還覺得冬天這樣挺溫暖舒適,必須要醫生親手摸過作判斷。這些都是見微知著。

 

學生:那麼樣,高明的大夫,其實未必需要問診啊!真是可以做到「望而知之謂之神」!

 

仲景:這還未夠,所謂「望而知之」,就不單是知道現象,更重要是知道「本質」。單純辨別好臨床表現只是一個非常基本的功夫,其後如何聯繫上系統的理論,這是下一步更重要的工作。而最高層次的體驗,那就是對整個人體生命之道的體會了。

 

學生:體會生命之道?

 

仲景:老子的名言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」,大道無法言傳,只能夠體會。就好像一幅平面圖畫所表述的內容,無法完全轉化為文字,那麼人體的「立體」,甚至於加上時間的「四維」時空,就更加無法透過簡單語言去敘述了。

中醫所看到的人體十分複雜,人的三焦營衛、氣血陰陽、五臟六腑環環緊扣,密不可分。要搞清楚人體的生命大道,就必須要透過反覆的臨床體會,不斷透過辨證「以表知裏」、「司外揣內」,感悟人體生命的奧秘。

中醫學之所以難學,就是因為這個「得道」的過程必須依靠自己,就算我的《傷寒雜病論》如何寫清楚人體的大道,但始終有局限性,到最後能否將所有零碎的片段串聯起來,就必須依賴自己的悟性了。道之大,不可說,假如無法自己學會得道方法,無論大師如何高明,也不可能使你頓悟。

 

學生:明白!允許我再用地圖的比喻:透過地圖,方便熟悉生活環境附近的街道;當我們把整個地區的路都走熟悉了,儘管手中沒有地圖,心中都知道怎麼走了!「手中無劍、心中有劍!」

 

仲景:看來您也有點「得道」了!我們古代的地圖還沒有你們這麼詳細呢,現在你們這麼容易看到中醫的古籍,甚麼「地圖」都給您了,應該很容易學會中醫才是。

我之所以一再強調「體驗」,就是強調拿著地圖實地考察應用的重要性,假如只是把地圖買回來,放在家中不用,這當然不算自己真正擁有。

首先學會「看地圖」,然後「拿著地圖去應用」,最後到了「手中無地圖、心中有地圖」的境界,這就是學好中醫必須經過的三步曲。

 

學生:謹遵老師教誨,我回去一定會好好體驗中醫,做個「體驗豐富」的大夫!

 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三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2),頁35-39.

 

 

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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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 中醫不要經驗豐富?

如果仲景再世(五)

——中醫不要經驗豐富?

李宇銘

 

學生:仲景老師,你叫我努力繼承古人的東西,我嘗試過努力啊!可是當我走進圖書館,看到中醫的古籍汗牛充棟,每位醫家有自己的獨到經驗,真是學海無涯啊!讓我感到,學中醫是窮一輩子之力也無法學好的,我是否應該早點回頭是岸?!

 

仲景:有一點你弄錯了,學中醫最好不要學「經驗」,不需要每本書都看。

 

學生:為甚麼啊?人人都說中醫是經驗越豐富越好,怎麼不學啊?

 

仲景:舉一個例子,在我後來的名醫孫思邈,他說過一句名言:「世有愚者,讀方三年,便謂天下無病可治;及治病三年,乃知天下無方可用。」這句話怎麼解釋?為何他感歎「無方可用」?

 

學生:我的理解是,初學中醫的人,學了三年就沾沾自喜,以為懂得一些方劑就可以治好天下所有疾病;但是當自己行醫三年之後,才知道天下間疾病太多、太複雜,我們手上的方,遠遠不夠面對這麼多疾病,所以說「無方可用」。

 

仲景:這是你們一般教科書的解釋,雖然字面上解釋合理,可是,為何孫思邈有這樣的概歎?你有沒有看過孫思邈的《千金要方》?

 

學生:學醫古文的時候看過當中的《大醫精誠》,其他的都沒看過。

 

仲景:這句話是記載在《千金要方》中,你有空可上網找來看看,這部書是一部「大堆頭」的書,裡面記載了五千多首藥方,後世稱為「方書」。書中的寫作模式,就是列出一些病候,或者直接寫上病名,後面列出藥物和服法,實際上就好像現在一些收集民間「驗方偏方」的書,方便一般人生病時找藥物「自療」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會否覺得孫思邈十分「經驗豐富」?

 

學生:當然是了!他能夠知道這麼多藥方的應用方法,我們都望塵莫及。

 

仲景:對,他確實是「經驗豐富」,可是這種經驗,卻造成了他「無方可用」的感歎。

 

學生:噢!是啊!既然有五千多首方了,為甚麼還無方可用?

 

仲景:就是這個問題了。試問孫思邈的五千首方,有誰能夠記得住?恐怕就連他自己,也記不住,所以才寫下來,以便翻閱。為甚麼方越多,越不夠用?差別就在於經驗和理論,或者從中醫角度說,就是「對症下藥」與「辨證論治」的分別。

 

學生:「對症下藥」不是好事嗎?有什麽問題?

 

仲景:我這裡說的「對症」,是學現在西醫講的「症狀」,針對症狀來用藥,頭痛醫頭、見燒退燒,不求病因,當然是低水平了。《千金要方》中的大部份藥方,都是直接對應某疾病或者某症狀來使用,而不需要仔細判斷疾病的成因,這就是方書的特點了,記載了藥方,而不是說如何用方。

這與「辨證論治」有很大差異,辨證論治講求的是「見病知源」,見到疾病的外在表現,判斷其成因,再而決定治療方法。「對症下藥」與「辨證論治」,實際上就是「經驗」與「理論」的差別,之所以強調中醫不要學習經驗,其實就是強調中醫不應該「對症下藥」。

 

學生:還是有點不明你的意思,為何理論比經驗更好?我們很多時都批評人「有理論而無實踐」,理論好像都是虛無縹緲的,經驗卻非常實在,為何你卻說經驗不好?

 

仲景:你們批評人家「有理論而無實踐」,是指那人在高談闊論、內容空洞,沒有經過實際考驗,這嚴格而言不是科學上的「理論」,只是語言文字而已。真正的理論,必須是能通過實踐的。

經驗與理論,是所有科學發展的兩個必然階段。簡而言之,經驗是粗淺的階段,是知識累積的過程;而理論則是成熟的階段,知識累積到了一定程度,總結歸納出科學理論。

譬如,有人說吃龍眼肉可以安神,很多人失眠都自己找來吃,這就是一種「經驗」,知道有這種用途,但為何龍眼肉能夠治失眠?大部份人都不知道,這就經驗的特點:「不知其所然」,無需理論解釋。假若以中藥的角度理解龍眼肉,知道它的性味功效,就知道他應該用在甚麼病情上、如何配伍,而不是每一個失眠患者都適合,這就是「理論」層面。

 

學生:我明白你意思了,就是叫我們不要盲目的學「方」,不知道方怎麼用,方就成為經驗了。

 

仲景:不單是這樣,要明白學習「方」的目的,其實是學習「法」,所謂「方即是法」。治法是對應著中醫的理論,所謂「理法方藥」一線貫穿。既然是這樣,中醫理論是有限的,絕大部份都記載在各部經典裡頭了,又怎麼需要學習無限的方劑呢?

 

學生:記得講方劑的老師有重點提過啊!我明白呢。

 

仲景:可是落實到具體的學習上,你們好多同學都忘記了這思想。比如在門診跟師學習時,見你們很多同學都「使勁的」將老師每一個藥方抄下來,要去學習老師治病的「經驗」。假如把藥方抄下來的目的,是希望將其中的法則聯繫上中醫理論,那非常可貴,可是往往「抄方」的結果,就是以為老師喜歡用「某藥治某病」,這是完完全全的經驗。

又比如說,好多同學認為看醫案是學中醫的最佳途徑,可是醫案所記載的,其實都是經驗,就是每一個醫家在治療一個病時的紀錄,其實跟抄方沒兩樣,只不過別人幫你抄好了,你不用自己寫一遍而已。想想看,這個世界的醫案無限的多,每一個醫家有自己的看法,怎能將之融會貫通?莫說初學中醫的人,其實誰也無法融會各種醫案。假如看醫案的過程,時刻將醫案的內容聯繫上經典的理論作比較,那或許能學到理論層面的東西,可是,有多少人看書能時刻動腦筋?再者,既然目的是學習理論,為何不直接看經典醫著?一個醫家的醫案,怎麼可以跟經典相提並論?

 

學生:你提到的,真是很大的反省啊!其實我在門診抄方,很多時只是一種習慣,抱著不要吃虧的心態,別人這麼做我就這麼做。而且,因為不知道老師怎麼想的,希望抄下藥方回去慢慢思考,可是撫心自問,大部份抄下來的東西,回去都不會再看……

 

仲景:現在學習中醫的人,喜歡學習「經驗」,很大程度的原因是習慣被動學習。我們過去學習中醫,哪有在教室聽課?我們都是自學,最多有師傅給你指點一下。這樣正逼迫我們主動學習、主動思考問題,對中醫理論就有深刻的體會。可是現在學習中醫,都變成老師給你灌輸資料,學生在背誦,填鴨式教育從小學一直延續到大學,學生都不會思考了,被動吸收東西。

經驗的知識,因為不用牽涉到中醫整體的理論,用某某藥方、某某藥就可以治療某某病,這樣簡單直接,不用思考啊!所以現在學習我的《傷寒雜病論》,好多人提出要「抓主證」、「方證相對」、「辨方證」,其實都是這種思維模式,希望把理論簡化為經驗,見到某種病證就用我的經方,這樣似乎方便了學習,可是實際上沒法學到真正的理論上去,到最後就會有「無方可用」的感歎。

 

學生:學習經方不應該「抓主證」啊?!我還以為這是最好的方法,好多人都提倡啊!

 

仲景:這就像你們現代,很多人提倡要學經驗的道理一樣,學甚麼名老中醫經驗、民間偏方驗方……要明白,一個名老中醫的思維,並不是他習慣用「某某藥治某某病」,而是他「如何判斷」用某某藥治某某病,換言之是辨證論治,是整體的理論思維。

可是,假如我們學習到的東西,只是將老中醫用「某某藥治某某病」的知識記下來,而不知道「如何判斷」,那樣就將老中醫最有價值的理論思維割裂了。這就好像一棵茂盛的大樹,人們只看到它的葉子,把葉子摘下來,但葉子沒有根莖枝幹的滋養,就很快枯萎了。學習老中醫的經驗,就像摘葉子的道理,當經驗失去了理論支撐,就失去了價值。

所謂「抓主證」的思想,其實也是如此,中醫看病,從來都是說「四診合參」,哪會用「主證」來診斷?之前不是說,中醫不應該「對症下藥」嗎?看病的目標不是「症狀」,而是「病機」,這其實是「現象」和「本質」的關係,透過中醫理論的方法,從辨別證侯找到病機,這才是辨證論治

 

學生:我想我終於明白你的意思了!經驗就是只停留在現象上面,而沒有進入本質,而理論就是現象聯繫上本質了。

這樣來看,孫思邈他收集了這麼多藥方,看來就是停留在現象的層面,對病用藥,不知其所然,因而產生「無方可用」之歎。

 

仲景:孫氏是一代名醫,其實他也明白到看病要見病知源,只是他沒有落實在全部思想之中。孫氏寫《千金要方》時已經七十多歲,可是仍未看到《傷寒雜病論》的全貌,後來他終於找到我的書了,到一百多歲時撰寫的《千金翼方》中說:「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而不傳」,而且還感歎道:

「嘗見太醫療傷寒,惟大青知母等諸冷物投之,極與仲景本意相反,湯藥雖行,百無一效。傷其如此,遂披《傷寒大論》,鳩集要妙,以為其方,行之以來,未有不驗。舊法方證,意義幽隱,乃令近智所迷,覽之者,造次難悟,中庸之士,絕而不思。故使閭裡之中,歲至夭枉之痛,遠想令人慨然無已!」

孫氏強調,假如不懂如何辨傷寒,見到發熱就用寒涼藥,那樣只是針對症狀用藥,沒有辨證求因,當然不正確。到了孫思邈開始用我的方法來治病,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療效,他說「行之以來,未有不驗」,換言之是百發百中,是讓他相當震撼的療效!與之前在《千金要方》中「無方可用」的感概,成了強烈的反差,看來他到了一百多歲,才終於明白到,用辨證論治的方法看病,才是中醫最珍貴之處。

 

學生:噢!原來如此!你這樣一說,我終於看到孫思邈的思想,與你的有這麼大區別!在你《傷寒雜病論》的序言中說:「若能尋余所集,思過半矣」,你整部《傷寒雜病論》中只有約三百首方,而你卻說過半的病能治好,可是孫思邈有五千多首方,卻仍說無方可用,這真是極端的對比啊,對於治病效果,孫氏顯得頗為悲觀消極,而你則相當樂觀有信心!

 

仲景:是的,在《千金要方》中,內容是經驗多於理論,教導我們「對症下藥」而非「辨證論治」,可以說是中醫經典理論的一種倒退,當然在那個時候,孫思邈還未看到我書的全部,也不能責怪他的。

方不是越多越好,越高明的中醫,他所用的方藥越少、越精煉,反映他對中醫理論融會貫通。為何我的書,千多年至今一直被人傳頌?就是因為我是透過方來說理論,教導你如何「見病知源」,在我的書中,已經將中醫理論的各個方面說得全面了,理法方藥貫穿起來,所以才有信心說大部份疾病能夠治好。

 

學生:聽你那樣說,我越來越明白學習「經驗」的問題了,經驗會引導我們走向一個死胡同,只會讓我們看病越來越無信心,因為沒有理論的幫助,看病不懂見病知源,所以就無方可用了。

我還有一個問題,在你的序中不是說,要「博採眾方」嘛?這跟孫思邈的有甚麼不一樣?

 

仲景:差別大了。我的博採,是有選擇的博採,是將各種經驗知識吸納到系統的理論中;而孫氏的博採,則是甚麼方都收進來,而沒有聯繫上系統的理論。道理就好像將書放到書架上一樣,買了很多書回家,胡亂的到處放,要用的時候就找不著;建立好一個理論框架,將相應的知識放上去,這才是博採眾方的關鍵

再者,在你看書的時候,要注意上文下理啊!在我「博採眾方」一句之前,還說「勤求古訓」,就是我收集方劑之時,是將之有機的聯繫醫經理論,而不是甚麼方都收回來,這恐怕就是我與孫氏的最大差別了。

 

學生:難怪你的書被譽為「眾方之祖」、「經典之方」了!雖然你的方不多,可是卻奠定了中醫的方藥理論,就是這個道理。

既然如此,假如不學習經驗,我們該如何學習理論?

 

仲景:要學習理論,很簡單嘛!你們很幸運啊!不用像孫思邈那樣,上百歲才看到我的《傷寒雜病論》,你們現在很容易就看到了。除了看我的書外,各種中醫經典如《黃帝內經》、《難經》,已經將大部份中醫理論寫得清清楚楚,我都是看了不少醫經之後,才寫出《傷寒雜病論》的。

 

學生:還有一個問題,在學習理論之餘,可否同時學習經驗的知識?不是說「理論是由經驗不斷累積」而來嗎?

 

仲景:既然這麼多人已經給你走出一條明路來,為何你還偏行己路、開闢新徑?你要自己去累積經驗,不是不可,可是要明白,中醫從經驗累積昇華到科學理論,經歷了數千年的時間,你的壽命又有多久?你是否認為自己可以開創一種新的醫學?為何不直搗黃龍,珍惜生命?

現代的人學習中醫,最緊要的還是少走彎路,直接學習理論,是成為明醫的捷徑。現在學習中醫的最大障礙,就是太多事情給你干擾了!要應付多少功課、報告、考試,還要學習不少與中醫無直接關聯的課程,西醫課啊、電腦啊、英語啊,還要參加各種活動啊,不是說學習這些不好,而是這些東西,不能幫助你學習中醫理論,而是爲了其他目的。

所以,還是鼓勵你,平常學習時,「門診不抄方、醫案不亂看」,不學個人經驗,專心學習中醫理論,替自己建立一個穩固的「書架」,是初學中醫者的基本目標。我想,孫思邈花一輩子換取的「經驗」教訓,是非常值得我們借鏡的。

 

學生:知道!以前我以為中醫是窮一輩子之力也無法學好的,現在終於明白經驗和理論的關係,看來要學好中醫,不需要有豐富「經驗」,而是要有豐富「理論」!我會好好努力的!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二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1),頁35-40.

 

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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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 學習中醫切忌創新?

如果仲景再世(四)

——學習中醫切忌創新?

李宇銘

 

學生:仲景老師!上回見到你,跟你討論了中醫該如何發展的問題,給我深刻的思考!尤其是你的一個重要提醒,中醫要發展必須要明確發展的目的——提高臨床療效。不是空談爲了發展而發展。

 

仲景:對,我發現你們現代人,往往都是出現了這樣的問題,這問題大概跟禪宗所說的一個比喻相似:「以指指月,見指忘月」。

 

學生:這是甚麼意思?

 

仲景:比如在一個澄明的夜晚,你問我月亮在哪裡?我用手指給你看,可是你卻緊緊的注視我的手指,反而忘記了看月亮。這意思就是說,在找尋答案的時候,卻忘記了問題的根本。

 

學生:是啊!就像我們現在的中醫,常常想找尋甚麼方法去做研究,希望找尋新途徑去發展中醫,可是根本為甚麼要做這些研究?這問題卻拋諸腦後了。

 

仲景:確實也是這樣,我看你們現代中醫不少所謂的研究,其實都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發展,更應該說是「改造」。所以有人提出了,「中醫研究」與「研究中醫」是有區別的,前者是按照中醫本身的規律去進行研究,而後者則是一種改造,以外在的力量去改變中醫。

 

學生:這可能是這一個時代的毛病了,不單是中醫,其實是整個社會都要求創新,要求有科研成果,所以中醫也無奈的要跟著跑啊!還不單這樣啊,就連我們學生也要求創新啊,因為我們是新一代的中醫嘛……

 

仲景:這肯定不對!學習中醫切忌創新

 

學生:哦?為甚麼呢?雖然我覺得創新很難,但是創新本身肯定是好事情嘛,為甚麼學習中醫不可以創新啊?

 

仲景:那是你沒有搞清楚這句話的意思。我也沒反對要創新,創新肯定是必要的,但是你要明白學習跟創新的關係。用更加廣義的術語去解釋,「學習與創新」其實就是「繼承與發展」的關係,是一件事情的兩個面,也就是「現象與本質」,就像中醫說的「標與本」一樣,繼承是根本,發展是現象。就是說要發展的前提是繼承,假如沒有繼承好的話怎麼去談發展?只是在現象上去繞圈子卻不聯繫本質,那麼就是中醫說的「治標不治本」、「頭痛醫頭」了。在學習中醫的過程中,假如你老想著要去創新,那麼就肯定學不好。

 

學生:我還是不明白,我不可能在一邊學習中醫、繼承過去,同時一邊去想創新發展嗎?

 

仲景:不是不可能,而是根本不需要。繼承和發展本身是一種因果關係,就是你繼承好了過去的東西,那麼就自然能夠創新,不需要另外去刻意創造的。也就好像上回跟你說過,其實只要你學好了中醫,臨床看病療效有所提高,不就是一種創新嗎?可是,假如我們在學習時把目標定在創新上,那就會變成「本末倒置」,是從「標」上去鑽牛角尖,中醫不是說「治病必求於本」嗎?

 

學生:你的意思是,其實我們不用想創新,只要學習好就已經足夠?

 

仲景:是。舉例說,我撰寫的《傷寒雜病論》,你們說是否創新?可能在歷史角度來看,這部書被評價為創新之作,說我首先提出了六經辨證啊、辨證論治體系啊這些。但是我寫這本書的角度不是爲了創新,我在序裏寫得很清楚的的八個字,「勤求古訓,博採眾方」,我的工作只是繼承,是一項整理工作,只不過整理之後的結果,帶出了一種「副作用」,就是出現了一些所謂的「新」東西了。其實我的東西也不新,假如沒有了古人的眾方來給我博採,那麼肯定沒有這部書的出現。

 

學生:但是你提出來的新東西,還真是一種創新啊!怎可說單是學習就足夠呢?

 

仲景:試想想,人的創意是如何發生的?比如說,牛頓看到了蘋果在樹上掉下來,為何突然能夠發現了萬有引力?這「啊一聲」發生創意的一瞬間是怎樣產生出來的?不知道,這是我們頭腦的一種複雜能力,本身不是我們能控制的。但我們可以做的,就是做好事前準備功夫,假若牛頓沒有那麼多物理學上的知識,肯定不足以讓他創造出這新知識了。同樣地,創意思維的發生,就是需要我們事先累積了足夠知識,然後給時間讓頭腦去醞釀、沉澱、思考,過一段時間,就會突然「啊一聲」的創新了。從這個角度去看,與其說要創新,其實真的只要學習好就足夠。

 

學生:我好像有點明白了!就好像我們做研究的時候,往往都是先收集整理分析了好多資料,最後就找出了結論。得到這個新的結論,正是因為繼承好過去,所以就自然得出來的結果。

 

仲景:所謂的「研究」,一直以來都不是單指現在所謂的「科學研究」,其實凡是對事物的鑽研、探索、學習等都是研究。當我們全面認識了事物之後,突然發現事物之間的某些關係,可是前人沒有提到的,那就是一種發展。所以學習與研究,本身是一回事。

 

學生:我也覺得是!其實研究就是學習嘛,不過這樣我就想到另一個問題,現在我們的人做很多科學研究,這些研究跟學習讀書好像很不一樣……

 

仲景:其實本身都是一樣的,科學的精神是實事求是,以嚴謹的態度去鑽研、探索事物,也就是人學習的一個過程,只是其中更強調客觀性、系統性,普通的學習則相對輕鬆。對了,其實你還在念中醫,為甚麼你總是想著這些發展和研究的問題?

 

學生:沒法了,我們畢業也要求要做論文嘛!而且還有一個原因,因為西醫的發展研究方向比較清楚,可是中醫的研究步伐好像相對滯後,怎樣幫助中醫走出困局,這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。

 

仲景:哈哈!我看這個問題,是受到你們學習中醫的環境所影響。曾經有一個現在的老中醫說過一句話,正好深刻表達出你們當代中醫學生的矛盾心情:「課堂上,老師各教各,偏要學生來結合」,就是因為現在中醫課程的學習模式,同時學習中西醫兩套東西,腦子裡頭打架是必然的事。也因此你們逼著不斷去想中西醫之間的關係,如何用西醫解釋中醫,甚至如何將兩者結合起來……這些「創新」的東西,本來就並非「學習」時所需要的,浪費你們太多時間了。過去在我們的時代沒有西醫,我們不會將西醫的發展方法套在中醫身上去反思;中醫本身也不會刻意去想甚麼發展不發展的問題,治好病就是我們的天職,所以我們只是一心一意去學好中醫本身,毋往他求。

我聽不少人批評現在的中醫「學心浮躁」,這種浮躁的原因就好像《傷寒論》中少陰病出現「陰盛格陽」的情況,就是因為根本太虛了,所以陽氣就浮越在外了,將要消亡。假如學習的過程中老是想著如何去發展,怎麼能夠安心學習?假若無根的空談發展,這棵樹就很容易倒下。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學習,也難怪你會有這種困惑。

 

學生:這問題真是困擾我多時了,感謝你的提醒!其實這種浮躁,我覺得除了因為外在環境,還有內在因素,就是因為中醫本身太難學了!而且中醫的古籍汗牛充棟,真是窮一輩子之力都學不完。

 

仲景:你說的是,你看我們現在的臨床大夫,其實每天都在「創新」——每天在看病的時候,都在給每一個病人創製新方。只要想一想,過去成千上萬的方劑,難道真的沒有一個方適合現在使用?還是必須要創造新的藥方?當然,我也不是反對靈活用方,學中醫也不應該拘泥於古人的說法。這裡只是想說明,當我們要去創新的時候,應該先撫心自問,古人遺留下來的東西,我是否都已經看通弄透了?

 

學生:哈哈!你說這真是,就好像你這本《傷寒雜病論》,現在大家都非常推崇,可是我在門診學習時所見,臨床上能夠應用你全部方子的中醫卻不多。我們推崇的經典都沒學好,然後就去談發展,難怪說現在的中醫浮游無根了。不過你也別怪我們,你這本書寫得這麼難懂,其實也真是好難去繼承啊!

 

仲景:中醫本身其實並不難學,過去一句話說:「秀才學醫如囊中取物」,就是說秀才學中醫就好像在口袋裏拿東西出來這麼簡單。但這裡的前提是「秀才」,普通人可不能同日而語!秀才所代表的正是熟悉中國文化、歷史、哲學的人,有這樣的背景來學中醫其實相當容易。可是你們現在學中醫的知識背景不同了,就造成了銜接不上的尷尬情況。所以你們需要做的就是要補上這方面的課。

 

學生:噢,聽你這樣說,又把責任交回到我身上了……學中醫真是要靠自己的努力,一步一步的走上樓梯。老師,最後還想問你一個問題,我明白繼承與發展的關係了,但是當我學習中醫到了一定程度之後,是否可以開始去想創新的問題?

 

仲景:哈哈!你問這樣的問題,說明你還是沒有搞清楚繼承和發展的關係!再重新一次,創新是不可以脫離學習的,其實只要你的學習好了,自然就會做到創新的了。

所謂「學海無涯」,學習中醫是一輩子的事,怎會有止境呢?中醫是永遠沒有學完的一天,不是說你念完五年書,畢業了,你就已經學夠了,可以不用繼續學習而只想發展。記住,創新不是獨立於學習而來的,贈與你一句話:「若要練功,不求成功,功到自然成。」你想學好中醫,不可盯著最後的創新結果來作目標,只要你好好專心學習,功到了,自然得到你應得的回報。

 

學生:謝謝老師教誨!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一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10),頁53-55.

 

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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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 中醫發展如何創新?

如果仲景再世(三)

——中醫發展如何創新?

李宇銘

 

學生:張老師,有一個問題常常困擾著我,就是中醫應該「往何處去」,中醫要如何發展呢?

 

仲景:這問題我不太懂得回答,因為在我們當時,從沒想過「中醫該如何發展」的問題。

 

學生:哦?為甚麼?我們看歷史可知,在春秋戰國到漢代這段時期,中醫發展是突飛猛進的,但您卻說沒有去想如何發展?

 

仲景:可能是社會不一樣了。在當時,我所面對的是疾病的挑戰,戰亂、疫證、饑荒、塗炭生靈,能夠治病救人,就是我們的責任。況且,當時還沒有西醫嘛!逼著咱們中醫要獨個兒面對所有問題,我們只是一心想治好病,根本沒有空想甚麼發展不發展的問題。而且過去的朝廷(像你們的政府),從來沒有對民間的中醫進行監管,中醫是自然的發展起來,哪有像你們這樣刻意的發展中醫?我們當時最重要的工作,是要發展出一套理論,能夠用於實踐,亦能夠給其他中醫一起使用,讓醫理能傳播開去。

 

學生:您這麼說,讓我看到其中的不同了!現在我們常常談發展中醫,其實是在跟西醫比較。因為西醫在近兩百年才興起,其發展一日千里;返觀中醫,因為她很「早熟」,可是到了今天,發展就像緩慢起來,不夠西醫跑了。

 

仲景:跟西醫比較,中醫好像落後了。這種「落後」不是從療效或者理論來相比(因為這方面其實難以比較),而是在經濟上、人員的多少、社會的地位等幾方面,中醫相對地墮後了,因此才給你們壓力,所謂「發展」就是去跑贏這場比賽。

 

學生:當然了!除此之外,您會否覺得,現在的中醫發展確是停滯不前?

 

仲景:任何一個學科,有其高峰,也有其衰落的時候。就好像佛教在中國鼎盛於唐朝,可是這些到了後來,逐漸的走下坡了。還有很多,楚辭、漢賦、唐詩、宋詞、元曲、明戲、清小說,這些在中國文學史上公認的體裁,都具有相似性,就是在某一個時期,一門學科發展到一個高峰之後,就成為了經典,讓以後的人反覆去傳頌。因為她已經成熟了,就不可能有第二次成熟吧!現在我們的目標不是「超越」它,而是不斷去「接近」它。

這本身不是一種「停滯」,而是「穩定」。假如我們理解到,中醫這種「早熟」是符合歷史發展的規律,您就不會覺得這是「停滯」了。我們不會覺得一個人過了中年以後,還要不斷發育才叫「正常」吧!

 

學生:但這樣說的話,難道中醫正在步入衰老?我們現在的中醫理論,都是離不開《黃帝內經》和您的《傷寒雜病論》,都是些「舊思想」,那樣是好事嗎?

 

仲景: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:一個人步入了老年後,是變得越來越有智慧,還是變得越來越迂腐?

 

學生:這很難說,每個人不同嘛!要看個人的修為。假如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建立起好的思想,到老也一直開放的接受新知識,那麼他肯定是一個智慧老人;但是一個人年輕時候不用功學習,年紀大了卻死守著某些陋習,當然說不上有智慧了。

 

仲景:就是這樣吧!中醫這個「老人」,也是如此。

 

學生:喔?是甚麼意思?

 

仲景:中醫的理論雖「老」,但她就像一個人在年輕時努力學習,長大以後這些知識就能大派用場。中醫的理論至今仍能使用,就說明了這是一種古老的「智慧」。這個「老」字就沒有負面的意思了,而是「老而彌堅」,越老越有用!

而且,中醫這個老人就是你所說的,不是迂腐的老人,而是開放的去接受新知識。就好像我的《傷寒雜病論》,在我寫成了之後,不斷有註家在我的基礎上進行解釋、發揮,甚至到了今天,各方面的研究還是這麼活躍,就說明了中醫的理論仍是很有生命力,不斷在發展中。

 

學生:您說的這些我當然明白了,這反而是我的困惑所在!我明白到中醫本身的這種發展規律,但是面對現今社會的挑戰,真的是要求我們中醫來「第二次發育」啊!要求所有科學都要「創新」,但是中醫的理論是如此的穩固,您說中醫該怎樣創新?

 

仲景:假如您是在「為創新而創新」,只會讓您漫無目的的隨處摸索,當然會苦惱了。只要您明白醫學的目的,那就不會這樣愁煩了。

 

學生:醫學的目的?不就是治病救人嗎?

 

仲景:對啊!醫學的創新,也應該如此。找到更多治病救人的方法,提高臨床療效,那就是醫學的創新了。

 

學生:這我也明白,但是如何達到這個目的?

 

仲景:我可給你分享一下我的經驗。當時為甚麼我能夠寫出這本《傷寒雜病論》?不是我的智慧特別好,而是因為我努力的去收集整理當時的醫學文獻,採納各家的思想,仔細分析疾病的原因,找出各種治病的方法,再加上當時疫證流行,給了我很多鍛煉和驗證的機會。

 

學生:張老師,您也太謙虛了!您能夠在當時提出這套辨證論治的思想,的確是很「創新」呢!

 

仲景:我不是想炫耀自己,我是想說:創新不是憑空「創」出來的。是因為前人許多的經驗總結,才讓我有所發揮,其實這道理到了今天也是一樣。如何提高臨床療效?一、努力學習過去古人的理論,「勤求古訓、博採眾方」;二、多在臨床鍛煉,要多看急病、重病,單純以中醫去治病,臨床水平自然提升。

假如有一種病很難治癒,但您能在古人的智慧中找到方法看好病,這不叫「創新」還叫甚麼?

 

學生:我好像悟到了一點,就是中醫的創新在於「人」的能力。

曾經聽過一句話:「看西醫要認門,看中醫要認人」,就是說西醫與中醫的不同,在於西醫多依賴外在的設備,而中醫則只能靠自己去作出診斷。因此在中醫來看,所謂的創新應該就是個人能力提升吧!

 

仲景:說到這就越來越到點上了。中醫的創新,其核心是在醫者的能力,而不在於理論的發展上。中醫的理論雖然比較成熟,但是因為中醫理論之複雜,加上臨床疾病的千變萬化,中醫真的不是這麼容易學好。如何培訓更多高質素的醫生,才是我們最關注的問題。這也是為甚麼我要著書立說,就是希望後世的人能學會治病的方法,解決民間疾苦。

 

學生:您有甚麼好建議?如何提高中醫的素質?

 

仲景:這就像是你們現代常常要提出的問題:如何對中醫進行標準化、規範化?

醫生是面對「萬物之靈」的職業,應該是由最優秀的人才去學習的,這是醫者本身的內在能力問題。中醫的質素不是靠一些外在的東西就能夠規範的,不是給你幾條規則、一些儀器就能夠提升醫者的水平。如何幫助醫生去發揮內在的素質,才更加重要。

再問你一個問題,假如您買了一台很高速度的電腦,您會怎樣幫助它發揮得更好?

 

學生:買了電腦後,肯定要安裝作業系統和一些基本的軟件,還要放進我們需要處理的資料,那樣電腦才能發揮效用吧!

 

仲景:道理也是一樣的,優秀的醫師,必須有兩方面的條件:一、懂得中醫的思維方法,就好像電腦的作業系統一樣;二、熟讀中醫的基本知識和理論,這就好像把數據放進電腦處那樣。

假如要規範中醫的能力,也需要從這兩方面入手,就是規範中醫以正確的思維方法看病,這就需要中國傳統哲學的幫助;統一規範中醫知識結構,這方面就要依靠熟讀中醫經典了。

 

學生:我明白了!中醫的「創新」,其實還是要從本源入手,原來學好中醫、做好中醫,已經是最重要的創新了。

張老師,除了這些方面外,我還有一個問題,就是中藥發展可如何創新呢?我們如何尋找更多新藥?

 

仲景:回答這個問題,這先要有一個概念:中醫跟中藥是不可分開的。中藥是甚麼?就是以中醫理論指導下使用的中藥,這一點我想您也明白。就是因為我們以中醫的理論去總結藥物的性味歸經、升降浮沉、寒熱溫涼,那些東西就稱為中藥。因此是先有中醫,後有中藥的

 

學生:就好像看《內經》時,裏面幾乎只記載針灸而甚少藥物,就知道中藥是在中醫發展比較成熟後才逐漸產生的。

 

仲景:假如您明白這點,那就應該明白中藥該如何發展了。只要想深一層就會明白,是您的問題問錯了,因為中藥發展不存在「開發新藥」的需要!

 

學生:為甚麼?!中醫不用開發新藥?

 

仲景:中醫跟西醫不同,中醫所面對的是整體的人,而中醫的理論也是爲了這整體的人而設。就好像是中醫的陰陽五行、經絡藏象的理論,是面對著整體的人而發展出來的。中醫的理論不存在發展的問題,因為其理論是以整體作為基礎,是比較全面而穩定的,一開始奠定了後就成熟了;中藥也是如此,中藥的理論與中醫的理論是一致的,面對各種不同的病機,都有不同性味的藥物以對應。

一個臨床大夫,手上最多只會用幾百種藥,當中更是只有幾十種是較為常用的。有些中藥字典裏記載了上萬種藥,其實大部分都是只放著沒用的。在中醫的眼中,藥物不在乎多,而在乎用得準。給您千萬種藥物,但是您不懂中醫理論,那是得物無所用!

 

學生:我研讀您的《傷寒雜病論》時,就很深刻的體會到這一點。您只用了一百多種藥,其中約有二、三十味藥是用得非常靈活熟練的,像您這種既嚴謹而又多變的加減變化,真是讓我佩服!

 

仲景:中藥發展不存在「開發新藥」的需要,除非中醫的理論有徹底的改變吧!但那時的中醫就已經不是中醫了……

 

學生:這真是中西醫之間的很大差異啊!西醫的發展幾乎等於西藥的發展,就是因為發現了某種藥物,然後才促進了西醫的理論發展。可是中醫就倒過來,是因為先有了理論,後來才有中藥。

 

仲景:這就是因為西醫看的不是整體的人,她看的是局部,因此就要將許多片段相加起來,不斷的去補充。當西醫的眼睛不斷深入——組織、細胞、基因、份子等不同的細微層次,她的眼睛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,就會有許多資料需要補充,於是才會有藥物發展的需要。

 

學生:是啊!這讓我聯想起「系統論」與「還原論」的比較:

 

系統的觀念是「整體>局部相加之和」;

還原的觀念是「整體=局部相加之和」

 

就是說,中醫學的「整體」與西醫學的「整體」有不同意義:中醫著重的是系統的整體,認為觀察整體層次的變化比局部的能看出更多東西;而西醫則偏重於局部,認為仔細分析局部可以湊併出整幅圖畫。

中醫學以整體的系統觀念,一下子就用「整體」的角度去認識人,其理論以及藥物的發展比較穩固;相反,西醫以局部的還原論思想去認識人體,她們也希望認識到人的「整體」,因此必須不斷找更多理論和藥物去補充了。

 

仲景:你們身處在現代的社會,跟我們以前不同了,我們以前沒有西醫,不用比較,也不用特別去談甚麼發展的問題。也真的難怪您對中醫發展的問題有困惑,你們還是必須清楚中西醫之間的差異,才能知道中醫的定位。

 

學生:老師所言甚是。剛才提到中藥發展不存在新藥開發的問題,這我已經明白了,但是我還想追問,方劑又如何呢?

 

仲景:真是教而不善!不就是跟中藥相同嘛?!

 

學生:我就是還不明白,臨床上面對千變萬化的病證,是否需要發展出更多的方劑?

 

仲景:疾病千變萬化是對的,但我們的理論不是千變萬化,因此無論是中藥的運用,方劑的組方法度,都是同一個道理。

有人曾統計過,你們內、外、婦、兒科等臨床各科的教材,其中所用的方劑,加起來有兩千多首!試問一個臨床中醫,那會用這麼多?跟中藥一樣,一個高水平的大夫,手上來去都是用那幾十首方劑,只是在不斷靈活變化。

方劑的發展不在乎方劑的數量增加,而在乎組方配伍的思維鍛煉。還是回到剛才所講的,中醫的發展不在於外在的規範,而在於醫者本身的能力吧!

 

學生:可是,您在《傷寒雜病論》中記載了兩百多首方,您也是在前人的基礎上「博採眾方」,也是在按照當時需要創製新方啊!您卻說不需要發展更多方劑?

 

仲景:看來您不明白我寫《傷寒雜病論》的用意。我的書上雖然記載了這些方,但是我的目的不是教您去死背方劑啊!而是要訓練您的辨證論治的思維,要求您做到「見病知源」。我列出這些方劑,主要目的是希望給你們鍛煉診斷疾病的原因,以及如何按病機選方用藥的思維能力,也就是「證、機、法、方、藥」的關係。要記著,方是死的,怎樣用方才是生的

 

學生:經您這麼一說,我好像開竅了一樣!之前我不明白的地方,就是常常以西醫的思維方法來想中醫的發展,常常覺得中醫要發展,就是理論要有突破、藥物和方劑的數量要增加……但是假如明白了中醫本身的思維方法,就不會這樣想了。

 

仲景:的確,不可用西醫的發展眼光來看中醫,更深一層的說,不可用「西方的發展眼光」來看中醫。西方社會強調的「發展」,其實等於「消耗」、「增加」,這雖然造就了現代文明,但是卻帶來了許多環境破壞。很明顯,這種盲目發展思想在現代已經過時,現在大家都改口說要「可持續發展」了。

有人說:西醫是一種「灰色」的醫學,就是指她的過度發展,依賴石油製品,破壞地球的環境;而中醫則是「綠色」的醫學,中醫用的方法都是「簡、便、效、廉」的,不破壞環境,以提高人的健康來治病。是否如此值得我們思考。

中國文化一直一來都是以順應自然的思想,著重和諧不抗爭。作為中醫,切記不可盲目跟從西方的發展方向走,要按照自己的特點與優勢去發展,走自己的路!

 

學生:謝謝老師的教導,學生必會銘記於心!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十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09),頁44-50.

 

李大夫介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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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 談學習中醫的「內外因」

如果仲景再世(二)

──談學習中醫的「內外因」

李宇銘         

 

學生:仲景老師,上次向你請教了,如何學習你的書,這次我想再請教,你覺得中醫要怎麼發展?還有,我們要如何學習中醫?怎樣才能成為好中醫?

 

仲景:發展的問題我先不說。其實要學好中醫,跟中醫看病找病因一樣,要懂得內因和外因之間的關係。

 

學生:「內外因」?你是指學習好「外感六淫」、「內傷七情」等病因關係,就能學好中醫?

 

仲景:不是。我是用內外因這種相對關係作比喻,跟你討論影響學習中醫的外在和內在因素。不如你先說說,你覺得有甚麼外在因素,影響我們學習中醫?

 

學生:哦!如果說外在因素,那有很多啊!例如一開始學中醫,我會選擇一所有名的中醫學校,學校要有高質素的師資、豐富的設備、優美的環境、舒適的教室……

 

仲景:你說的這些都是「硬件」,雖然都算是外因,但這些都是比較表面的。還有一些屬外因的「軟件」,你可否想到?

 

學生:我看,比如說學習的氛圍,同學和師生之間是否熱衷於學術交流,互相討論?又比如說課程設計,是否能夠讓我們學好中醫?再次要一點的,學生的家庭環境,能否讓我們專心讀書?經濟條件?與家人和朋友的關係?社會風氣?這些都可能對學習有影響。

 

仲景:是。這些都算外因的部分。中醫看病重視「多因素、相關性」而不是「單因素、決定性」,影響學習中醫的因素也類似,需要從多方面去考慮。不過,在「軟件」上,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,就是「書」。

 

學生:是啊!學習中醫要看很多書呢!歷代的中醫書籍汗牛充棟,還有那些教材、現代的參考書,真是窮一輩子的力量,也無法全看完!其實學習中醫應該要看哪些書?

 

仲景:「書」所代表的,其實就是「知識」,是軟件。知識是無窮無盡的,我們不用也不可能把所有知識都吞進肚子,只要抓住核心,學會舉一反三,一理通、百理明,那就足夠。書不用讀太多,只要把中醫的幾本看家書學好,就已足夠。

 

學生:那我知道了,你說的看家書,應該就是四大經典:《黃帝內經》、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、「溫病學」。是否讀好四大經典,就能夠成為好中醫?那為甚麼現在我們還要讀教材?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仲景:應該說,熟讀這些書,對中醫的核心理論都基本掌握了,只要配合一些後世的發揮,那就足夠了。歷代名醫有一個共通點,他們都是鑽進經典裏面去的,這並非其他書所能代替。至於,要不要看教材?對於知識,我們不會嫌多,只是時間和效益的問題。其實不單是教材,還有很多現代的中醫書,中間存在許多問題,實在不能跟你逐一討論,不過其中最大的問題是,這些書間中可能滲透著錯誤觀念,讓初學中醫者難以分辨,當錯誤觀念變成你們的根基,以後要糾正就有相當困難。因此,在選擇讀甚麼書時,緊記要有批判性思考。

 

學生:其實我知道現在中醫界有很多問題,例如中醫院西化嚴重,用西藥比用中藥要多,醫院內能夠單純運用中醫方法來診治的中醫又越來越少,面對著這樣的環境,我們怎能學好中醫?

仲景:首先,你應該學會正面思考,其實現在的學習環境比我們古代要好得多。你想想,如果在漢代,書要寫在竹簡上,無論在抄錄、閱讀、購買、收藏上都很不方便,莫說要寫書或者做筆記了,就連想把書帶到街上看,也不可能。現在資訊和交通發達,利於知識的傳播,從前如果學習上有問題,想找老師討教,可能要走好遠的路,現在能夠有大學這樣的環境學習中醫,能夠集中這麼多老師學友,同時間又能看到歷代絕大部分的中醫書籍,這可說是從古到今未有過的、學習中醫的黃金時代!

可是話說回來,可是你要知道,就算有最好的環境,也不一定能讓你成為好中醫。

 

學生:為甚麼?

 

仲景:比如說,擁有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,有正統的中醫院、厲害的中醫老師,可是你不懂珍惜機會好好學習,就算給你最好的也沒用;又例如老師課堂上講課很動聽、很深入,可是你怎樣也聽不明白,那也是浪費。但是從反面看,即使老師講課很差勁,可是學生很會思考,所謂「三人行必有我師」,他一定會學到一點東西。

我的意思是,要培養好人才,不是單靠環境。所謂「亂世出英雄」,至於「盛世」能否也出英雄?你可想想。又雲「生於憂患、死於安樂」,為甚麼會「死於安樂」?就是因為環境到了很美好、舒適的時候,人就會失卻主動,不去居安思危。實際上,假若中醫的學習環境已經十分完美,我們的學習反而會變得無意義,學校只是在複製知識,像工廠一樣大量生產中醫。

 

學生:哦!我開始明白你所講學習中醫的「內外因」了!就是環境和更重要的內在因素。可否說說,要把中醫學好的內因有哪些?

 

仲景:內因主要講的是人的素質。有人說:「態度決定一切」,學習者的態度是關鍵。

 

學生:這就像病因中的內因,內傷七情就是發病的重要因素。

 

仲景:態度之中有許多方面,其中最重要的是動機。學習中醫並不容易,故此必須有強烈的動機,願意救死扶傷、贈醫施藥。有些人本身想唸西醫不成,就轉來唸中醫,除非他心中真是熱切希望當中醫,否則中醫在他心中的地位永遠比西醫次一等,又怎能讓中醫融入自己的生命?

接下來我們談三個心。第一、虛心。學習中醫,因其理論淵博、文字深奧,需要虛心求教、慢慢學習;並且需要存開放的心,容百家之言,勤求古訓、博採眾方。第二、耐心。學中醫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本科五年只是一個開始,要抱著一個終身職業的心態,堅持終身學習,做到老、學到老。第三、信心。學習中醫要有兩方面的信心:一方面是對自我能力的信心,不宜妄自菲薄,又不可妄自尊大,要在虛心和信心上取得平衡;另一方面,要對中醫理論有信心,我們中醫在社會上未被廣泛認同,相對於西醫又處於弱勢,這種環境容易使人對中醫理論抱有懷疑。初學中醫者應先相信中醫理論,全身鑽進去學習,不要因為自己對某些理論不明白,就拒絕去接受,那是很笨的事。

 

學生:但是,很多中醫常說,學習中醫需要「悟性」,這是否內因之一?

 

仲景:其實學習中醫還有一個重要的態度——「理性」。我比較喜歡用「理性」一詞,因為說「悟性」好像帶有一點神秘感,其實悟性的意思就是分析和領悟事物的能力,跟理性一樣,也就是善於思考,善於發現問題的本質。學習中醫需要每事問「為甚麼?」例如問中醫為甚麼叫中醫?中西醫有甚麼不同?要尋根究底的去把中醫問題逐一想過,那你的中醫就學透了!

 

學生:要去解決問題,要去理性思考,我覺得很困難,有甚麼方法可以訓練理性思維呢?

仲景:「學會發問問題,比發現答案更重要」,許多問題不一定有答案,但只要能夠把問題提出來,這個發現問題的過程,就是一個很好的學習,有助訓練我們的思考。有人說:「學生準備好,老師立即現」,就是說如果你知道問題所在,答案亦離你不遠矣。至於怎樣訓練思維?我建議你多讀哲學方面的書,或者關於邏輯思考、系統思維的書籍,這些都有助你建立出一套思維的規範,不至「胡思亂想」,防止思考時「只見樹木,不見森林」,走進單一的思考誤區。

 

學生:還有一個問題,許多中醫說學習中醫「可意會而不可言傳」,這要怎麼理解?

 

仲景:這句話本身是矛盾而不成立的。「可意會」的話,就是能夠用理性去掌握,既然掌握了,又為何說不出來呢?這句話應該改一改,說「不可意會而不可言傳」。這種情況或許是有的,但這不可意會,應該是個人對中醫理論的理解不透澈所造成,或者是強解某些錯誤觀念,當然不能意會。所以,學習中醫的不二法門,還是要訓練自己的思考能力。

學習中醫的內因還有很多,大家要「學習去學習」,即是學習「學習的方法」,例如做筆記的技巧、高效閱讀、記憶訓練、集中力、考試技巧等等,以提高自己的學習效率和自我素質。

 

學生:可是,現在的好老師越來越少,我們真的能夠學好中醫嗎?

 

仲景:哈哈!這問題剛才不是回答了嗎?其實許多同學也像你一樣,常常慨歎中醫界沒有好老師,就自暴自棄,覺得自己怎麼也學不好中醫那樣。其實沒有好老師不要緊啊!就像剛才說的,如果學生不準備好,老師再好也沒用;相反,當學生已經知道要怎麼學習,有一個好老師就是錦上添花。從另外一個側面看,如果學生永遠不能超過老師,那麼世界上的知識只會不斷衰退,因此老師不是學好中醫的決定性因素。

在疾病的發生上,我們常說:「疾病是內因與外因相互作用下,以內因為主導而發生的」。這就好像我們學習中醫,從內外因的角度來看,老師可算是外因,學生則是內因了。有哲學家曾經講過:「知識不能傳授,只能學習」,這是因為必須經過學習者深刻的思考,才能建構屬於自己的知識,誰都不能代勞。這就是為甚麼同一個學習環境會培養出不同學生。因此要學好中醫,最重要的不是看外在因素,而是靠「自己」這內因。

 

學生:那我如何知道自己有沒有內在的資質去學好中醫?

 

仲景:反過來問:「誰完全沒有能力去學好中醫?」我看沒有這種人,就算雙目失明的中醫也大有人在。從這個角度看,我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資質,每人也有!既然上天賦予人求知的本性和理性思考的能力,就如小孩子的天性能快速學習和成長,那麼只要我們願意思考和虛心學習,學好中醫不是那麼遙遠的事。

 

學生:那我明白了!簡單來說就是要對自己有信心嘛!我覺得這個學習中醫的內外因,就好像我們中醫的「整體觀念」那樣,要看到學習跟許多因素相關,其中個人的內在因素佔主導;還要有「辨證論治」的思維,做到「個體化」的學習,按每一個人的能力去選擇學習方法,才是最好的。

 

仲景:最後提醒你,一開始你問到關於中醫發展的問題,其實你作為初學者去關心這問題,是件好事,但學心浮躁是學醫者的忌諱。這問題是要問,可不是隨意回答!應該要多想、多思考,不宜急於下定論。在不了解「中醫是甚麼」下談發展,那只是游談無根,漫無邊際的隨意發揮,意義不大。其實只要學習好中醫,把中醫繼承了,自然會明白中醫要向何處去。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九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08),頁75-77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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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如何學習仲景書?

如果仲景再世

──如何學習仲景書?

李宇銘

 

有一天,張仲景突然出現在現代,先不要問為他甚麼會復生,因為他可能隨時會消失……有一位中醫學生正好碰見他,當然要抓緊這難得的機會,向張老師請教一番!

 

學生:仲景老師,我是非常尊敬你的,我認為你的書是學習中醫的「必讀」!可以說後世的中醫發展,許多也是從你的理論而來的,因此也尊稱你為「醫聖」,沒有看過你的書,實在不敢說自己學過中醫!但是,你的書的確不容易看哦!為甚麼你不能寫得淺白一點,讓我們看得輕鬆一些呢?

 

仲景:你可不明白,在我們的時代,沒有你們現在的技術那麼發達。我們沒有紙張,要寫書的話需要把文字刻在竹簡上,每一個字都寫得不容易啊,因此文字必須精煉。而且當時文人要求用古文寫作,那是一種古代通用的書面語言,在我的年代許多人看上去都明白,只是你們現代文化轉變了,才看不懂我的書。

 

學生:那沒辦法啊,時代已經轉了,我們也不能只停留在古人的書中阿!要理解你們當時的文化,實在不容易呢。我們現在有許多人已經把你的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都翻譯成白話了,你覺得看那些白話語譯,能否學會你的意思?

 

仲景:經過別人處理過的二手資料,都有可能出錯,這是你們現代做研究常常強調的一點。如果經過了白話翻譯,雖然看上去容易懂,但許多我本來的意思都可能失去了。古代文字經常一字有許多含意,要全面的去理解我的書,還是要從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入手。要看白話語譯不是不可,但要明白,這也跟後世註解我書的人那樣,所說的都不是我理論的全部。

 

學生:為甚麼這樣說?還有,你提到註本,歷代註解你書的人非常多啊,可以說是群書之冠!你覺得該選擇看那些註本比較好?

 

仲景:讓我再說清楚一點,我得承認,歷代的註家中,雖然不少人在我書的基礎上有新發揮,但我看這麼浩瀚的註書中,沒有一本能完全講透我原來的意思,甚至有不少註解是錯誤的。如果你不批判地去研讀,而盲目的相信,通通接收,那就可能學習到很多錯誤觀念。

不過這其實不是大問題,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明白另外一個人的所有思想,如果能的話,那也就失去了每一個人獨立存在的價值。就如我自己也一樣,如果你叫我現在再寫一次《傷寒雜病論》,很可能我的思路也有所改變。

每一個註家其實就像一個老師一樣,每一本註書也就是一次講課,每一個老師有各自的看法,他們都想教會後世的人看懂我的書。不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,不一定能夠看到問題的全部,明白了這一點後,我們最重要的就是用你們所提倡的「科學精神」來讀書,就是實事求是,客觀批判地學習。如果你真想了解我的思想,我建議你先從原文看起。

 

學生:看原文啊?!如果只是看原文的話,真的很難明白哦!況且現在你這套書在後世的流傳過程中,可能有許多錯誤,原文不一定可靠。

 

仲景:對於初學者來說,要看原文當然困難,就像我沒有學過外文,突然要看一本英文書,那肯定是無可能的。要學會一種語言,你必須要浸淫在當中好一段時間,那才會獲得那種「語感」。如果你是初學者,你不要強求整本書熟讀,最重要的是先掌握了整本書的框架,就像我們看一本書前,先看目錄那樣。例如《傷寒論》中有六經,按你們現在主流的分次有本證、兼證、變證、類似證等,你先掌握了這大概的原則,便對我的學術思想有初步了解。

你提到錯簡的問題,剛剛我講到我的書是用竹簡寫成的,雖然書的字數不多,但用竹簡寫成的書,那可就是一本巨著了!也就因為這樣,我的書在寫成不久後就因為戰亂等因素,很快就散亂了,本來我的書叫《傷寒雜病論》,後來的人分成了兩本叫《傷寒論》和《金匱要略》,而且還有許多不同的版本,這當然跟我當初所寫的面貌不一樣了。錯簡的存在已經成了事實,現在你要我重新背黙一次出來也不可能,除非有考古的新發現,要找回最準確的原文是不可能的。但在我看來,有錯誤其實不要緊,這些些微的錯誤,其實不影響書的整體。就像學習《內經》那樣,沒有人能整本書熟讀,但能夠掌握整本書的核心內容,那就足夠了。學我的書也是一樣,不要拘泥那些錯簡問題而錯過了核心的思想。

 

學生:其實我有件事情特別想問,為甚麼《傷寒論》的寫作方式這麼奇怪?例如太陽病篇佔了整本書的三分之一以上,而少陽病篇跟太陰病篇的篇幅則十分少。按我們現在寫作論文的一些習慣,每一章節的篇幅應該大約相等才對嗎!而且為甚麼在太陽病篇中加插了許多不是太陽病的內容進去?難道你不懂分章節的嗎?

 

仲景:你實在未明白我的用意。如果按你們現在的論文和教材的寫作方式來寫書,其實並不困難,就只是把內容堆切在一起吧了。我的書表面上看上去好像十分混亂,但其實這樣安排是刻意的,目的是模擬實際情況,訓練臨床思維。因為我們的真實臨床不會像教科書那樣來生病,病人來到時也不會告訴你自己是甚麼病,要怎樣辨別疾病,成了為中醫最難學習的地方。

我的書一般都是先列出證候,也即臨床表現,而比較少直接寫出病機,因為臨床最主要的工作,就是透過辨別證候,來分析疾病的原因。病機是必須經過抽象思維分析後,才能得出的結果,臨床上不可能直接得知病機,因此這種分析的訓練相當重要。其實我的書已經寫得比較簡單了,我一般只寫「主證」,就是跟病機最相關的表現,而不像現在的書那樣列出一大堆證候。有些人只看我書的表面就認為我沒有病機的概念,那斷然是沒有理解我的好意。

在太陽病篇中,我列出了許多的壞病變證,壞病的篇幅甚至比本證、兼證都多,是因為臨床上的確如此,很多時因為誤治、失治,病情轉變而複雜了。許多本來應該在少陽病和太陰病篇的內容,我都放在了太陽病篇一起討論,這些都是刻意的,用於訓練大家鑑別診斷的思維,如果我簡單的按篇分類,那就很難去比較了。

特別要說清楚,我寫的這本書原本叫《傷寒雜病論》,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是你們後來分開的。要知道分開寫傷寒和雜病容易,但一起合論就困難,我把它們一起合論,本來就是希望訓練大家鑑別傷寒和雜病的能力,現在分開了,本來的意義也淡化了。

 

學生:原來如此!我還有問題,我們後世一般稱你所用的方為「經方」,就是經典之方的意思,經常有一種說法,說經方最好不要加減,要用原方,那對不對?還有很多人說你的經方用量很大,你怎麼解釋?

 

仲景:說用我的方最好不要加減的,那是沒有讀透我的書。在我手中的方劑經常靈活加減變化,例如小青龍湯方後列出五個加減變化,又如小柴胡湯方後列出七個加減法,這些都是很清晰的舉例。又例如《傷寒論》中桂枝湯類方總共有十八個之多,你就可以清楚明白到,方劑靈活變化的重要性。

但對於初學者來說,我鼓勵你先學習好怎麼用原方,如果你連原方也不知道怎麼用,不知「常」,怎麼「變」?我所列出的其實都是舉例,希望你們能夠舉一反三,知常達變。

如果說藥的用量問題,我不覺得我的用量甚麼特別大,用量的大小需要視乎病情需要,而不是看藥物和方劑本身。如果你熟讀我的書,你會發現在不同的病證中,我用藥的量也不同,而且煎服法也不一樣。最好的例子就是我寫在前頭的第一個方:桂枝湯。它其實是一個最佳示範,其他所有方也應這樣。桂枝湯的煎服法相當靈活,按病情需要,可能吃下一服藥就夠,也可能連續服藥,甚至一天連吃兩劑(即六服藥)。再如桂枝,我在桂枝甘草湯中用四兩頓服,相當於一次服下六十克桂枝,但在五苓散中,桂枝用半兩,每服方寸匕,即一次服下桂枝不到一克。在桂枝用量相差這麼大的變化中,你仍堅持說我的藥用量大,更準確的應該說我用藥靈活,而且病機針對性強。如果盲目堅持你們那些「常規」,甚麼桂枝常用量三到十克、一劑藥每天分兩服等等,這樣就失去了中醫的靈活性。

 

學生:明白,藥的用量大小需要視乎病情需要。不過你在《傷寒》、《金匱》中所用的方,加起來只有兩百多首方,而疾病千變萬化,這麼少的方怎麼夠治療所有外感病和內傷雜病呢?

 

仲景:首先我要聲明,我沒有說我的書能夠教會你治好所有病,如果能這樣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人死了!我在《傷寒雜病論》的序言中已經說過:「若能尋余所集,思過半矣」,我只是說「過半」,而沒有說是「萬全」。

但是實際上臨床也不需要這麼多方,唐代孫思邈的《千金要方》和《千金翼方》(合稱《千金方》)加起來共有六千五百多個方子,但臨床醫生絕少拿這本書來背,相反,會背誦我書的人卻很多!「方」不在乎多,最重要是知道「法」,掌握辨證論治的規律原則才更重要。如果我給你一個祕方,你卻不懂怎麼用,怎樣寶貴也沒意思。方不在乎多,如果懂得了靈活運用,只要很少方子,那就已經足夠應付大部份臨床需要了。

 

學生:看來現在我終於明白該怎麼去學習你的書了!感謝你呢!但我還想問,如果我已經掌握好你書中的框架,我以後該怎麼去深入學習你的學術思想?其實你寫作這本書,有甚麼目的?

 

仲景:如果你真的想去深入學習中醫,我建議你可以在我的書中,做幾方面的整理,包括三方面:類證、類方、類藥的分析。如果你能夠親身的去比較鑑別一下各方面的內容,你就能夠掌握我辨證用藥的規律,對於你自己的臨床肯定有幫助。

許多人也經常爭論我寫書的目的,例如許多學者經常爭論《傷寒論》的傷寒是指廣義傷寒還是狹義傷寒?或者爭論《傷寒論》是外感病的專著,還是兼有論雜病?一般你們的說法是《傷寒論》偏於側重外感病,而《金匱要略》側重於內傷雜病。其實我的書重點不在於教會你治療甚麼具體的病,我在序言中講得很清楚,「雖未能盡愈諸病,庶可以見病知源」,「見病知源」,就是希望大家能學會你們所說的「辨證論治思維」,懂得分析疾病的病因病機,那就是我的目的了。

 

筆者按:尊敬的何紹奇老師,曾經在《中醫大講堂》上有一篇文章,題為:〈如果張仲景復生〉,當中評述了中醫界許多現象,實對後學有所啟發。余受這一文所影響,常常用這一角度思考問題:「如果仲景尚在,他會怎樣看?」我發覺許多答案也相當有趣。我不敢狂言自己能代仲景說話,但只是希望能代入他的角度,引發一粗淺的思考吧。

 

本文原載於《杏林新綠》第八期,(香港浸會大學中醫藥學會刊物,2007),頁22-24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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